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青梅(重生)》作者:烟青如黛   文案:   前世,孟怀蝶单恋慕容瑾,以为嫁给他总能日久生情,   却不料婚姻不顺,郁郁而终,还连累宠爱自己的哥哥差点赔上一条命。   重活一世,孟怀蝶决定远离薄情前夫,守护兄长。   内容标签: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怀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个重生不一般   立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1章 山神之庙1 唯父兄视她如珍宝   是夜,宫廷宴会。   琥珀杯琉璃盏,觥筹交错。   朱红城墙厚重,墙外闻雨声,墙里听人声。   “听说前阵子又有一个新娘在狮子林被掳走,这已经是第二个了。”   “后来找到人,据说和半年前那次一样,也是在那破庙里,什么都不记得!”   “不是说后来几个去查案的官差也都失踪了?”   “那庙肯定有问题……该不会是受了什么诅咒?”   此时的孟怀蝶,正坐在离宴会主人昭月公主只有几步之遥的上座,默默听着那些王孙贵女谈起最近京城中的怪事。和其他人脸上或惊奇或惧怕的表情相比,她的神色很淡然,仿佛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京城“破庙新娘”事件,最近被传得沸沸扬扬。即使是在今晚昭月公主的宫宴聚会都不免有人提及,这算是京城近百年来遇到过的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案子了。   半年前,一位新娘出嫁,途径狮子林,突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迷香,从轿夫到新娘所有人都被迷晕了过去。等轿夫们醒过来,便已无新娘的踪影。   当时很多人以为是绑架,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没过多久,新娘在城外郊区的一座废弃的破庙里被人找到,她全身没有一点伤痕,还经懂人事的婆子检验过,说她身子也是完好的,并没有遭遇凌.辱。   只不过她失了记忆,后来被人救出去那会儿,别说是她为什么会在破庙,就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那新娘的夫家,据说以前开过地下赌坊,得罪过一些江湖人。此事一出,所有人都认定这是冲着新娘的夫家来的,并未往其他方面多想。而在那之后一连几个月再有人娶亲经过狮子林那段路,也都没再出过事。   直到,半年之后。同样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又一个新娘在狮子林被掳走,和半年前的情况一模一样。那新娘也是在破庙里被找到,找到的时候也是毫发无损,只失去了记忆。   这回,大家终于意识到事有蹊跷。   两位新娘不相识、她们的娘家不相识、她们的夫家亦不相识。这两个新娘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共性,却遭遇了同样的怪事。   而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当第二个新娘又被掳走并被找到之后,当地的官府派了几个官差去破庙那边查案,再接着也就是宴会开始时有人提到的:那些去查案的官差都失踪了。   “那庙肯定有问题。”   “你这么好奇,怎的没去瞧瞧?”   “得了,我可没那胆子。苏公子倒是向来喜欢听些奇闻异事,不如你去?”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谈这个了,多渗人。”   这边的人还在议论,孟怀蝶听着他们说,并不插话,只默默算了算日子。   还有几天便是清明。就在清明之后不久,这案子的真相便会水落石出,大家也不必再这么人心惶惶,或是付之以各种异想天开的揣测。   她为什么知道?   因为她已经活过一辈子,这件事后来的走向她一清二楚。   那些失踪的人其实都已经死了,而几天之后,潜伏在破庙附近的官差就会成功擒住凶手。凶手因去年在衙门招人时落选而怀恨在心,劫持新娘引来官差,之后杀人毁尸,都是为了报复衙门。   在被抓到后当天晚上,凶手就在狱中畏罪自尽。   案子已结,后来这件事也就慢慢平息了下去,不再有人提起。   狮子林也没有再出过事。   不过当下,孟怀蝶虽然知道整件事的真相,却并不打算多言。按部就班遵循它原本的发展轨迹便是,之后不再有人财伤亡,不需要她去提醒什么。   相比于这些不着边际的,她重生一遭,要改变也是改变与自己相关的命运。   正思考着,就突然听到昭月公主婉转清亮的声音传来——   “……小蝶也去?”   猝不及防被叫到名字,孟怀蝶下意识愣了一下,这才从刚刚的思绪中回过神。   “牡丹园仙子花宴,四年才举办一次,有机会还是要去看看。”   “可不是,错过这次,便又是四年。”   “孟姑娘也会去的吧。”   孟怀蝶微微敛眉,她就走神这么一会儿,他们的话题已经聊到了牡丹园的仙子花宴。前世这场花宴,她的确去了,而且还印象颇深。上一届是在四年前,而那次她好巧不巧赶上风寒错过,所以这一届她很早之前就已经在盼着了。   那时和她同行的人,是南平王府世子慕容瑾。不久之后成为她夫君的男人。   当然,是前世的夫君。   从几天前她睁开眼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了十六岁开始,她便已下定决心,这辈子绝不能再吊死在这棵树上。至于这次的花宴去是不去……她还没有想好。   她前世已去过一次,牡丹也罢仙子也罢,其他人前往是图新鲜,而她若去,却是忆旧。   后来又陆陆续续换了几个话题,孟怀蝶杯中的清酒又添了几次。女子擅饮的不多,而孟怀蝶是其中之一,更何况这酒的酒劲并不大。同父兄每次出征归来痛饮的烈酒相比,这几杯清酒着实算不得什么。   孟怀蝶出身将门世家,她的父亲孟劼在先帝还在位时就立下过赫赫战功,而兄长孟钰辰则是当朝圣上亲封的少将军。是以孟怀蝶虽为女儿身,却从小习武而非女红,琴棋书画也不精通。不似其他大家闺秀矜持内敛,她这十六年来活得纵情而潇洒。   偏偏父亲和兄长又都对家里她这唯一一个丫头宠爱得紧,非但不约束她,反而还纵容她野得像个男儿。   只可惜,后来因慕容瑾喜欢温婉柔弱的女子,她逼迫自己去装出一副温婉柔弱的样子讨他欢心——但即使如此,他终究还是不爱她。而他心尖上那人,却不需要任何刻意的伪装,娇软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倒,眸中更是如同时时含着秋水一般,当真我见犹怜。   她和那样的女子有什么可比性?   如今想来,孟怀蝶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可怜而又可笑。   思及此,她又满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可笑的事,干过一次,就够了。   夜未央,人声渐散。宫宴接近尾声,孟怀蝶同昭月公主和其他相熟的女眷一一告别后便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这一路有些颠簸,而她又多饮了几杯,便卷起了马车侧边的垂帘。夜风吹在她的脸上,凉爽惬意。   夜市出摊,此时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孟怀蝶能听见街上来往人群的熙熙攘攘,伴随着车轱辘碾压地面的石板路的响声。   这响声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   “小姐,到了。”   “……嗯。”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将军府,孟怀蝶撩起帘子下了马车,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桃叶一路小碎步赶来:“小姐,您可回来了,老爷等您呢。”   “我爹还没睡?”   “还没,傍晚时候少爷传了家书过来,老爷说等小姐您回来去找他一趟。”   “嗯,我知道了。”   孟怀蝶想起来,这天晚上宫宴结束回府之后的确收到了兄长的家书,不过在她印象中,他好像也只是寥寥数语给家里报了个平安,没有什么要紧事。   他现在还在边地驻军,如果她没有记错,他下一次回京大概会是在三个月后。不过他只在家里待了几天,就又被派遣去了边关,而那一次……   孟怀蝶心底一沉。   思索间她已走到了孟劼的书房门口,她敲了敲房门:“爹。”   “直接进来吧。”   孟怀蝶轻轻推开门进屋,孟劼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薄毯。   多年前,孟劼在一次出征中受了重伤,双腿残废,此后他便卸了盔甲在家颐养天年,由长子孟钰辰继承他的帅印。   孟钰辰并非孟劼亲生,他是早年孟劼在战场上救下的遗孤。但由于孟劼膝下无子,只有孟怀蝶一个女儿,所以这么多年孟家上下所有人都将孟钰辰当作府上的大少爷去看待,从未有人介意过他的出身。   而孟钰辰也的确从来不曾让人失望,他第一次接替孟劼挂帅出征就首战告捷,此后驰骋疆场数年更是从未败过。即使世人皆知他为人心狠手辣,却没有人敢发出任何质疑,不仅是迫于他的实力,更是畏于他手中的滔天权力。   直到……三个月后。   孟怀蝶的眸子又暗了暗,她攥紧了袖口下的拳头,平稳了下心神,“爹,大哥传了家书回来,可有说什么?”   “没什么大事,就是给家里报了个平安。”孟劼只淡淡说了这一句,就转瞬提起另一个话题:“对了,好像快到牡丹园的仙子花宴赏了,我记得你前段时间还提过几次。阿瑾不日也即将回京,你打算与阿瑾同行?”   孟劼口中的“阿瑾”,就是慕容瑾。慕容瑾与孟怀蝶自幼青梅竹马,两个家族也是世交,故孟劼直接这样称呼。   孟怀蝶还记得前世父亲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那兴奋难掩而又羞涩的表情,当时具体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太清,可无非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不过这次,她没有。   “世子回京舟车劳顿,该好生歇息,女儿若是强行相邀,未免有些失礼。到时出于咱们两家的情分他定是不好拒绝,咱们何必让人家为难。”   言外之意,不管她去是不去,都没打算与慕容瑾一起。   孟劼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料到孟怀蝶居然会这么说,毕竟她喜欢慕容瑾早已是府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事。不过他也只是“嗯”了一声,没多问什么,倒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有些出乎意料。   “你大哥在信中说,他记得你想去牡丹园,那边李副将已经过去接应了他,这两天该交待的交待完,他回来就陪你去。但是如果你想与阿瑾同行,便叫我不必再跟你提及,他也便不回京了,打算就直接同李副将一同留在驻地。”   孟怀蝶闻言,身子一怔。   她没有想到,原来前世竟还有这么一段插曲,而她却不知道,父亲没有告诉她。的确,孟钰辰对她一向宠溺,他虽不是她的亲生哥哥,却自小待她比血亲还要亲。她之前一直提想去牡丹园花宴,他便记在了心里。   又想起小时候她不懂事,每一次她顽皮闯了祸,他总是替她担着,替她承受父亲的责罚。其实如果是她自己认错,父亲是舍不得罚她的,最多责备几句,可若是大哥便不同,父亲向来对他严厉,所以每次他替她背锅,总难免要挨几军棍。   她还记得那时他挺直着脊梁为她而受罚的样子,他紧紧抿着唇,甚至从来不曾叫喊一声,仿佛父亲落在他身上的那几棍都不痛不痒。可她却又能清楚地看到他额间的冷汗流淌下来,滑过他太阳穴处因忍耐而微微暴起的青筋。   思及此,孟怀蝶只觉得唏嘘。   这世上真正将她视为珍宝的男人,只有父亲和兄长啊。   父兄不舍得让她受一丁点委屈,而她却为了慕容瑾而放下身段,在他面前卑微如尘土,更可笑的是他的柔情还全部给了另一个女子,从未怜爱过她半分。   孟怀蝶痛恨自己,她痛恨上一世的自己竟是如此拎不清。   “……小蝶?”   孟劼见她神色不对,眉头轻皱,“小蝶,你身体不舒服?” 第2章 山神之庙2 府上来了客人   “小蝶,你身体不舒服?”   “……唔,没有。只是……辛苦大哥还要特意回来一趟。”   若放在之前,她定会说不必麻烦,但这次她希望孟钰辰能尽早回京。不是为了让他陪自己去看牡丹花宴,而是有另有原由。   她重生而来,知晓前世之事。   前世孟钰辰回京的时间是在三个月后,但只在府中留了几天。原本她是打算到那时候再找机会找他的,但眼下借着牡丹园花宴的由头他若能提前回来,那自是更好,以免到时万一又有其他变故,她生怕自己来不及。   “约莫也就这几天,李副将已经到了,交接应该很快。你今天进宫也累了,回去早点休息。”   “嗯,爹您也是。”   孟怀蝶回到房间,桃叶已经为她打好了洗漱的热水。她看了一眼水盆里还在微微轻荡的波澜,心头仿佛也一时泛起涟漪。   孟怀蝶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   如孟劼所言,没过多久,大概就在三四天之后,孟钰辰就回到了京城。   这一日孟怀蝶没有出门,只吩咐了桃叶给她备了些纸张笔墨,便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内。她梳理清楚思绪,准确来说是一些关键的时间线,将之详细记录下来。   她知道随着自己所做选择的改变,后期定会有其他事情的走向随之发生变化,所以她需要提前考虑好。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她需得谨慎,每一步都要想清楚变数。   上一世,孟钰辰三个月后回京,不过几日后便又离开了府邸,踏上新一轮的征程。   他那一去,便是半年有余。   半年后他回京那天,正是孟怀蝶的十七岁生辰,可是她却没有见到他。那一次,家里也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为他准备接风洗尘宴,庆祝他凯旋归来。   是后来她才从父亲口中得知,兄长那一战受了伤,他在休养恢复,不过御医已经在为他调理,并且承诺按时服药养伤过段时间就会痊愈,只是这段时间需静养,不可有人打扰。   孟怀蝶不疑有他,只道等大哥伤好了她再前去探望,可她还没等到他伤好,皇帝就下了赐婚的圣旨,将她许配给了慕容瑾。   那一年她已经十七岁,到了女子适婚的年纪,而她又与慕容瑾青梅竹马,所以这道圣旨下来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更何况,她喜欢他啊。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而那一道圣旨,不想竟成为了她人生的一道分界线。被父兄疼爱的前半生,与受夫君冷待的后半生,就从那一刻开始泾渭分明。   “叩叩——”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孟怀蝶的思绪。她收起刚刚记录的札记,与此同时听得门外桃叶的声音传来:“小姐,是少爷回来了。”   孟怀蝶的手指微微一颤。   “……我这就来。”   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可在回应这一句时,她的嗓子不知怎么就哽咽了一下。门外的桃叶也隐约感觉到小姐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她想不明白,便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等孟怀蝶往正厅那边走的时候,在还有几步之遥的距离,孟钰辰就听见了她的脚步声。   当她迈进门槛,他刚好回头,于是二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孟怀蝶看着孟钰辰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微微失神了片刻。   他的容颜丝毫未变,仍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是了,上一世她最后一次见他,他便还是这般年轻。只是后来她的记忆渐渐模糊了下去,许多人的样貌已经渐渐记不得了。   但她却始终记得他的眼睛,是那种深沉而凌厉的漆黑,仿佛只属于最冷彻的极夜。当年孟劼也说过,他之所以在战场上将他救回来,就是因为他看上了他的这双眼睛,宛如战场上翱翔的鹰隼。   “哥……你回来了。”   “嗯。小蝶……”   孟钰辰的声音沉稳有力,不过此刻却隐约透露出一丝淡淡的诧然。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怎样,他总觉得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位许多年不见的故人——而他其实离家才不过数月,尚不到半年。   更何况,在他的印象里,她并没有那么黏他。   孟怀蝶不动声色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只是轻咳了一声,“哥,还麻烦你特意从驻地回京……”   “这没什么,本来李副将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   孟怀蝶也清楚,与其说是他这一世“特意回来”,不如说是前世他在本可以回家的时候没有回,自己选择主动留在了营区。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三个月后——他的下一次出行,她必须要想办法阻止,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让他走。   “距离牡丹花宴还有些时日,你一路舟车劳顿,这几天就好好休息,那边日子苦,回家了便歇歇。”   说话的人是孟劼,营区驻地是什么环境,他自是再清楚不过。   “这么多年倒也适应了。”   孟钰辰唇角微勾,淡淡笑了笑。孟怀蝶听着二人对话,不再开口,只默默垂着眸子,将眼底的神情敛藏。   当晚孟怀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已经度过了好些天,原本已经适应和接受了当下,刚开始那几夜的失眠状态本已经渐渐好转,可也许是今日孟钰辰回来的缘故,记忆的闸门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打开,又搅乱了她的心神。   她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又或者没有,只是脑海不自觉又开始回忆起了过往,而她的意识朦朦胧胧,只觉得分不清梦与现实。   那一瞬她躺在床上,仿佛又回到前世的弥留之际,床边的桃叶似乎也看出她快不行了,哭得像个泪人儿。   而临死前她最后见到的人,除了桃叶以外,就是颜雪柔。那个被慕容瑾放在心上的女子,虽是以妾的身份被他纳入府中,可府中上下人人都知道,她比孟怀蝶这个“正妻”要更受宠爱。   她说话的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孟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语气中听不出嘲讽,只有同情和怜悯。   可对于骄傲的孟怀蝶而言,被人同情的滋味甚至要更加让她难受。她缠绵病榻太久了,干涸的嘴唇苍白无一丝血色,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你为何执意要嫁给阿瑾?当年阿瑾已经向皇上请求娶我,如果不是你大哥……他当年自己都已经伤得半死不活,差点连命都没了,可他最后向朝廷提出的请求居然是求皇上给你赐婚……”   孟怀蝶闻言,睁大了空洞的眼睛,胸腔中仿佛压着千斤,她想说话却吐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的脑子都“嗡”的一声——   半死不活?!大哥他……到底遭遇了什么?!   颜雪柔被孟怀蝶这般剧烈的反应吓到了,她以为她是记恨自己与慕容瑾,却不知此刻的孟怀蝶真正想问的是孟钰辰——   自打嫁给慕容瑾,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孟钰辰,只听说他痊愈后就孤身一人去了偏远的驻地镇守边关,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京城。几次过年回娘家省亲时她问过父亲,可父亲也只说大哥志在为国守疆,所以才常年不回家。   孟怀蝶信了。   她信了,她以为兄长之所以不再见她,是因为他心怀天下。她以为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当颜雪柔告诉她这一切,她才明白,自己错了。   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健全的、能够保护她的兄长了。他不想让她看见他那狼狈的模样。   而那一年,皇帝会突然赐婚,也是他在那场征战中差一点丢了性命而与皇帝谈的条件——   只因为她曾经说过,她喜欢慕容瑾,她想嫁给他。   在那一刻,孟怀蝶终于懂了。   “小姐!”   桃叶见孟怀蝶因颜雪柔的这番话而病情加重,她哭着喊着将颜雪柔往门外推:“你走!你走开!我就不该听小姐的话让你进来……我就该直接将你赶出去!”   颜雪柔的俏脸上也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她本无心做恶人,孟钰辰的事她是听慕容瑾说的,她根本不知道孟怀蝶原来对她兄长为她而做出的牺牲毫不知情,只以为她在怨恨她与慕容瑾的两情相悦。   见到孟怀蝶状况不对,颜雪柔立刻就转身跑了出去,第一时间叫下人去请御医。   可惜孟怀蝶没能等到御医,就已香消玉殒了。   最后压垮她的那一根稻草,不是慕容瑾给她的冷漠,而是她对兄长的悔恨。   父亲和兄长宠爱了她半辈子,可她的眼里心里却只有那个不曾给过她半点温存的男人。她这辈子,活得太过糟糕……   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濡湿了面颊。孟怀蝶在一片泪水朦胧中睁开双眼,枕边一缕阳光从轩窗半开的缝隙中透过来。   她推开窗,看见窗外阳光正好,庭院的绿植在晨光中焕发生机。   这不是上一世了。   那些糊涂的过往,已经如往事烟消云散。   孟怀蝶从床上起身,擦干眼角的泪水,听见门外的声音似乎有些嘈杂。   桃叶端来热水给她洗漱,她问:“怎么回事?”   “小姐,是今日府中有客人来。” 第3章 山神之庙3 他回到身边就会安心   孟怀蝶微微蹙眉,她不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有人登门拜访过。“是来找我大哥的?”   “嗯,好像是少爷的旧属部下。”   原来如此。   孟怀蝶没有再多问,只默默取了巾帕擦了擦面颊,温热的触感落在眼睛上,将她昨夜流泪的痕迹彻底带走。   擦洗过面颊后桃叶为孟怀蝶梳妆,桃叶的小手轻抚在她的发丝间。孟怀蝶微微侧头,一眼就瞥见桃叶的手腕上带着一串琉璃珠子,虽不似名贵之物,不过倒也做工精致。她记得之前没在桃叶的手腕上见过。   “你这手串……”   桃叶见孟怀蝶在盯着自己的手串看,脸颊微微一红,“是凌风哥哥这次回来带给我的。”   凌风是孟钰辰的随从,常跟在他左右,几乎寸步不离。   孟怀蝶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心头滑过一丝淡淡的怅然。   前世桃叶与凌风之间那一丝朦胧的好感,她其实也能隐约感觉到,只可惜最后二人并未修成正果。桃叶随孟怀蝶陪嫁进了南平王府,而凌风也始终跟随孟钰辰,所以自孟怀蝶出嫁后,他们便也如他们兄妹二人一样,此后再不复相见了。   孟怀蝶微不可闻叹息了一声。   “小姐怎的又叹气呢?”   “没有……不过是觉得这春末时节有些闷罢了。”   “我去开下门窗,通个风透透气。”   房间里的轩窗已经是开着的,桃叶便直接过去将紧闭的房门打开一条缝儿。这边她才推开门,恰巧门外两个丫鬟经过,二人却没留意到桃叶推门的动作,交谈之音从门外堪堪传了进来。   “今儿这过来找少爷的客人,你可见着了?”   “倒没见着正脸,不过经过正厅听见他和少爷在谈话。”   “你胆子倒是挺大,连少爷跟客人的谈话你都敢偷听?”   “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二人似乎言语间发生了争执,所以少爷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   那丫鬟说出这句后,别说是与她同行的丫鬟,就连房间内的孟怀蝶和桃叶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孟怀蝶微微蹙眉,而桃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手臂维持着半推门的动作僵在原地。   孟钰辰待人接物向来沉稳,绝不是一点小事就会与人争执之人,更何况是对客人。如果那丫鬟没有撒谎,那此事当真有些奇怪。   果不其然,另一个小丫鬟闻言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少爷他怎么会跟客人争执起来呢?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我哪里敢细听,只隐约记得他们似乎是提到了前段时间狮子林新娘的事……”   那丫鬟话音未落,桃叶的手臂动了一下,房门就“吱呀”一声彻底敞开了来,门外的两个小姑娘都被吓了一跳。   这二人年纪都不大,刚刚私下议论少爷的客人却被小姐瞧了个正着,两个人现在都扁着小嘴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此时的孟怀蝶却没有心思训斥她们,心头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位“前世未曾出现过的客人”竟会与大哥产生争执。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似乎也说不上来。   “客人还在?”   “唔……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还在的,不知现在走了没有……”   孟怀蝶点点头,没说其他,只吩咐了桃叶留下告诫两个小丫鬟别乱说话,就径自去了正厅。   不过她的脚步慢了些,待她人走到正厅,客人已经离开,只剩下几个小丫鬟正在收拾桌上的茶具。   孟钰辰也不在,想必是过去送客人了。   她还是晚了一步,没见到那人。   孟怀蝶正想着,这边孟钰辰已经送完客人回来,见孟怀蝶在此,心下有些疑惑,不由得停住脚步。   “小蝶?”   “大哥……我正要去找你。”   他问她:“你找我有事?”   孟怀蝶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孟钰辰以为不会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些日常琐碎,便直接问:“怎么了?”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孟钰辰身子微怔,似乎没有想到她竟也有如此严肃郑重的时候。   “走吧,去我的书房。”   “嗯。”   ……   这一路孟怀蝶走在孟钰辰身后,心中的思绪千回百转。   有疑惑,有纠结,有担忧。   她疑惑刚刚孟钰辰和客人的争执到底是怎么回事,纠结三个月后的事她该如何提醒他,担忧她若是这辈子又没能阻止悲剧发生该怎么办。   毕竟现在他还没有接到任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三个月后他即将奔赴一场凶险的征程。她若此时开口,除非直接和盘托出自己是重生,否则去提醒一件此时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只会令他觉得荒谬。   最合适的时机,当然是待他接到任务以后,她再想办法劝他、阻止他。   可若是如此,她又为什么让他提前回来?   孟怀蝶心底泛起一丝苦涩。说到底,她只是希望他能早一些回到自己身边,即使现在还不适合开口说什么,但近在咫尺的距离总归能让她稍微安心一点。   “……小蝶?”   “嗯。”   她听见他叫她的名字,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他们已经走到了他的书房门口。二人进了门,她在他书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孟钰辰的书房里,绝大多数陈列的是兵书。修齐治平的文化典籍也有,不过他只会在得闲暇时间的时候才会看,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将时间放在研究军法战略上。   这一点,他和慕容瑾的重文轻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蝶,看你最近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孟钰辰不知孟怀蝶此刻心中所想,只问她:“你有事情要同我讲?”   “我……”孟怀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先提起了他今日会客一事:“也没什么,只是好奇,听说今日大哥似乎跟客人发生了点不愉快。怎么了?”   毕竟前世因为孟钰辰在此时没有回府,这个客人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如今客人来了,还与孟钰辰产生了争执,这让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孟钰辰听罢,叹了口气,眼底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心绪。   他没有直接回答孟怀蝶的问题,而是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小蝶,我这几天才刚回京,听人说起狮子林好像是有新娘失踪,这到底怎么回事?”   孟怀蝶虽不知他为何会与客人在这件事上产生争执,却也如实将整件事情跟他讲了一遍——   “半年前一位新娘在狮子林被掳走,后来在破庙里被找到,不过新娘毫发无损,只是失去了记忆。当时衙门看人找到了就没有当回事,不过不久前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也是一位新娘在狮子林失踪、在破庙找到,也是毫发无损只失了忆。”   孟钰辰眉头轻皱,“就这样?”   “后来衙门觉得这似乎不是巧合,就派人去那破庙查案,结果现在查案的人失踪了。”   这是整件事情发展到现在的所有进展。   “……今日的客人石进曾是我的部下,听闻我回京前来拜访,交谈之间他无意提到他的侄子想进衙门,需要找人打点。”   孟怀蝶点点头。对于“衙门六扇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她早有耳闻。连断案都如此草率,招人需要走后门不难理解。不过这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他说衙门手头有一件很棘手的案子,现在丝毫没有头绪。若没有这个案子,赵大人今年就能升官,所以他现在急需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解决,不能拖。可现阶段他们又没有线索,只能……”   孟怀蝶闻言,顿时心底一沉:“难道他们打算……找人顶罪?!”   “没错。石进的意思是,赵大人承诺他只要把罪名揽下来,绝不会被判得太重,因为两位新娘虽失了忆,却也已经平安回到了各自夫家,官差也只是失踪,目前这案子还没有涉及人命。到时候他们再打点一番,能保他相安无事。”   “那赵大人……赵大人让他怎么说?”   “赵大人让他承认,新娘是他抓的,因为他在去年招人时落选而怀恨在心,所以他在狮子林掳走了新娘,但是他没有伤人,目的只是为了报复衙门……”   听到这里,孟怀蝶只觉得连血液都凝固住了,整颗心都凉了半截。   这个供词……   结合前世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难道……难道前世这件事“水落石出”,只是衙门找人替罪后给大家看到的假象?!那所谓的“犯人在牢中畏罪自杀”……岂不是为了守住这个秘密而灭口,只为保赵大人能够顺利晋升?!   毕竟除了衙门的人,谁知道犯人是怎么死的?!   有些事与己无关,不去细想倒也罢了,可一旦关注到进而细思,便能发觉到此事给出的交待其实存在很多漏洞,甚至很多地方的说辞都很牵强。   所以,前世这个案子,衙门根本就没有查出真相,只不过是弄了个替死鬼交差而已!   孟怀蝶黛眉轻蹙。   两位互不相识的新娘先后在狮子林失踪,又在破庙中被找到,时间相隔半年。   这二人都毫发无损,只失去了记忆。   反而是去破庙查案的官差失踪了。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犯人想要针对的……又是谁?! 第4章 山神之庙4 他喜欢看她多笑笑   “大哥,那人若是你的部下且与你有些交情,你必须要阻止他,不能让他就这么去顶罪!即使赵大人应允能保他无事,这终归要冒着入狱的风险,到时候待他真的承担了罪名,会发生什么还不好说。”   石进没有读过书,在进入孟钰辰的军营之前就是个草寇,虽有勇猛之力,可性子却是个单纯的,又怎知官场的人心险恶。   显然赵大人这是以招石进侄子进衙门为诱,先骗他顶罪再在狱中灭口。前世孟钰辰没有回京,石进也没有来府上拜访,连个提点劝阻的人都没有,就这么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没错,他若真供认了这不属于他的罪行,根本没那么容易抽身。”   孟钰辰作为皇帝亲封的少将军,也算身居高位,虽大半时间不在京城,但对于官场黑暗,他并非不了解。   “那他……”   “毕竟是曾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会放任不管。”   石进曾是他手下的人,即使他早几年因伤病退役而离开了他的军营,但总归还有昔日情分在。   “我告诉他回去就婉拒赵大人,至于他侄子的事,我会找人帮忙。”   这件事若是不叫孟钰辰知道便罢,可他既然已经知道,就不可能置之不理。   孟怀蝶点点头,“希望他别做傻事。”   如此说来,这件事的走向,与前世开始不一致了。   衙门少了石进这个替罪羊,若是不能及时破案,赵大人的升官发财之路会受到影响,那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抓紧时间办案?还是再另找他人替罪?   不过孟怀蝶没有心思去操心那么多别人的事。只能说这辈子的石进走了运,因她重生而改变的轨迹,阴差阳错下得了孟钰辰的援手,不至于和前世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其他的,她也管不来了。   “对了,牡丹园仙子花宴就是后天了。”   孟钰辰见孟怀蝶神色凝重,便不再继续这个略有些沉重的话题,而是转而提起了她前段时间一直在盼着的牡丹花宴。   孟怀蝶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才轻轻扬起唇角,“是啊,牡丹初绽,春芳满园,不但景美人更美。”   “美人美景,总会叫人心情变好吧。”   孟钰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你最近情绪有些低落。”   从他回来,他就隐约感觉到了她身上那一丝细微的变化。他记得从前她的眉眼间总是充满着属于少女的青春洋溢和意气风发,仿佛从不知愁绪为何物。   而今她却似乎文静内敛了些,没有之前那么活泼爱笑了。   他还是喜欢看她多笑笑,喜欢看她没心没肺地快乐。   “大概……只是因为暮春伤景吧。”   孟怀蝶衣袖下的纤手微微攥紧,在孟钰辰刚刚触碰到她的时候她有些恍惚,此时此刻兄长仍在身边,那一瞬她突然开始有些害怕,她怕当下的重生会不会只是一场梦——梦醒过后,这一切又都消失了,她依然躺在冷冰冰的病榻上,在为数不多的时日中苟活。   可是那触感又是那么真实的啊。   他离她那么近,她甚至还能够感觉到他呼吸的温度。   带着一丝暖意的,如他此刻眼底的神情一般温柔。   孟钰辰其实并不是汉人,若是细看,还是能够看出他的相貌与寻常男子略有差异——他的五官要更加深邃立体一些,皮肤也偏白,但不那么明显,所以第一眼看过去大部分人只会觉得此人生得着实俊朗,倒还不至于联想到种族不同。   只是最初孟劼刚把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时候,他因为不会说汉语,大多时候都很沉默,偶尔开口发音也不太标准,是到了十四五岁之后,他的汉语才渐渐说得流利起来。   小时候孟怀蝶还会故意学他说话的方式嘲笑他,他对此无奈,又想发脾气却又不舍得责备她的那个神情,在后来很多年的岁月里,不知怎么,一次次在她的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上辈子,她是真的被父亲和兄长惯坏了啊。孟怀蝶这样想。才会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没有人是会不喜欢她的。   或许,正是如此,她才会执着于慕容瑾那么多年。   孟怀蝶在心底苦笑。   孟钰辰也没再多说什么,而她的那句“只是暮春伤景”,也不知他信了没有。   ……   牡丹园仙子花宴当日,路上那突如其来的一丝微微小雨都与前世如出一辙。孟怀蝶会对此有特殊的印象,是因为那时她因细雨而湿了发丝,慕容瑾关心了她一句,她便记在了心上。   二人走到牡丹园的时候,天气已经放晴,游人众多。年轻美貌的“仙子”们穿着花色襦裙为游人讲述着一株又一株牡丹花的传说,听得众人皆入了迷,只是不知那些故事都是真的还是牡丹园为此而杜撰的。   不过这场景再热闹,孟怀蝶前世都是已经来过一次了,所以她并没有如前世一般新奇兴奋,情绪也始终较为平静。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当她和孟钰辰穿过那一道牡丹花盛开的长廊,在那尽头的拐角处,她无意间侧头一瞥,就看见了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彼时慕容瑾正在往这边走,孟怀蝶看到他的时候,他们的视线就这样在虚空中交汇。   二人目光撞上那一瞬皆是一愣。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雪白的衣,漆黑的发,俊逸如谪仙般的容颜,都是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模样。令她心动,却更令她心碎。   “……哥,我们往那边走。”   孟怀蝶眼尖地留意到孟钰辰尚未看到慕容瑾,他当时所站的角度刚好有一片树枝挡住了那边,她便先一步拉住孟钰辰的衣角往方向相反的那条长廊走去。   孟钰辰原本也是陪她来的,所以并没有怀疑什么,只说了句“好”就随她一起调转了方向,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觉慕容瑾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另一侧长廊。   待这兄妹二人离开后,慕容瑾还停留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   他的随从玉笛就站在他身后,方才当然也看见了在另一条长廊上的孟家兄妹,虽不知孟怀蝶为何要避开他们,但他却看到在孟怀蝶拉着孟钰辰往另一侧走后,世子的身体明显一怔。   “小蝶……”   慕容瑾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可是他发出的音却几乎微不可闻,就连与他只有几步之遥的玉笛都没有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   “世子?”   “……没什么。”   慕容瑾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玉笛也没有多想,只当刚刚那一瞬世子眼底的那一抹黯然只是他看错了。   却没有人看到,此时慕容瑾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攥着,连关节都已经泛白。   ……   待孟怀蝶与孟钰辰走到长廊接近尽头的位置,她回头一看,确认慕容瑾不在,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真不知他居然也会来。   上辈子明明是她缠着他、要他陪她过来,他碍于两家的情面才答应,所以她几乎是下意识以为,这辈子她不提,慕容瑾是必然不会出现在这牡丹花宴上的。   可他来了。   所以……当初慕容瑾的为难,其实只是不愿“与她同行”?   果然,前世有关他们二人的种种细节,真是经不起细想啊。越想越令人寒心。   孟怀蝶苦笑着摇摇头,也顾不上去观赏这长廊两侧的美景。孟钰辰见她脸色不太好,以为是她走累了,低声问道:“要不要先在这边歇息片刻?”   他们所站的位置正好靠近一张藤椅,这样的藤椅能坐五到六人,每隔一段距离就安排一个,是专门为游人提供休息而设。   孟怀蝶点点头,二人先后在藤椅靠边处坐下。他们刚坐下不久,对面又来了两个姑娘,看她们的穿着应是一位富家小姐与其陪同而来的丫鬟。   “好累哦,想不到这牡丹园竟是这么大。”   那位小姐一边说着,一边就在孟怀蝶他们所在的那张藤椅的另一侧边上坐了下来,看样子也是打算歇歇脚。与他们相距大概三人左右的距离。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倒也谈不上打扰,所以一开始孟怀蝶并没有在意这主仆二人。   只是这位小姐着实爱讲,从她坐下开始,嘴巴就几乎没有停过。孟怀蝶原本是懒得听她们谈话的,她也没有打探他人隐私的癖好,可是事情就是那么巧,那小姐有个认识的亲戚在衙门当差,所以三言两语间,她就提到了之前狮子林新娘的案子。   不过当孟怀蝶留意到这个关键词语的时候,就只听得一句——   “……不过这事也真是够怪的。”   说完这句,那小姐似乎也是歇得差不多了,便起了身,同那丫鬟往来的方向走,似是有意再去逛逛别处。   孟怀蝶微微蹙眉,关键的信息她没有听到,不知她那句“这事也真够怪的”是因为案子还没破的缘故,还是在这一世少了石进替罪之后又出现了新的情况。   她转头问孟钰辰:“大哥,石进可是回绝了赵大人,没有揽下这个罪名?”   “嗯,他没有。衙门那边我也已经为他打点好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想知道……这个案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只是好奇。”   孟怀蝶心头再次升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而且这种预感随着她反复咀嚼刚刚那位小姐的无心之言而变得愈发强烈。   “我回去叫人问问。”   为解决石进的事,孟钰辰最近刚好联系上了衙门的旧识,再找人打听一下这案子最新的进展并不困难。   孟怀蝶不再说其他,只默默点了点头。 第5章 山神之庙5 他会一直陪着她   那天的牡丹花宴对孟怀蝶而言没有什么惊喜,反倒是突然遇到的慕容瑾和无意间听到的狮子林新娘之事一时令她心绪说不出的复杂。   当然,她并没有表露出来。毕竟孟钰辰是为此才回京的,她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但这却都是后话了。牡丹花宴之后的第二日,孟钰辰就叫人去问了衙门有关案子的最新进展,凌风回来跟他汇报的时候,孟怀蝶当时也在,就坐在孟钰辰对面。   “怎么,是狮子林又有第三个新娘失踪了?”   凌风微微敛眉,点头。   孟怀蝶心里一紧,“那也是在破庙被找到……”   “不是,这次的情况跟之前有点不一样。这一次新娘……不在破庙。”   孟钰辰也蹙起了眉头,“那她在哪儿?”   “还没有找到人,而这也正是这次奇怪的地方。”   凌风道:“这次的送亲队伍也是在经过狮子林的途中被迷香迷晕,轿夫醒来后新娘不知所踪。前面的一切都与前两个案子的发展一模一样,但唯独这次,新娘没有在破庙找到,而是……真的失踪了。”   孟怀蝶的脸色霎时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苍白。   难道这一世石进没有去顶罪枉死,换来的却是犯人的又一次犯案?不,还不能确定是同一个人,或许这次是有人借前两次的犯人之名,用了类似的方式掳走新娘,只为混淆视听呢?   对于连环案件其中一环乃他人模仿而为之,这种事情并不罕见。   但不管犯人是不是同一个,对于这一世凭空出现的“第三个新娘事件”,孟怀蝶只能想到唯一一个解释——   前世因衙门“抓住了犯人”,所以真正的犯人看到正好有人替他背了黑锅,便决定就此收手。而这一世没有人顶罪,所以犯人的计划就还在照常进行着。   若是这样,那她改变了这一世案件进展的方向,究竟是对,还是错?   孟钰辰却不知她此刻的纠结。他眉头轻皱,问道:“狮子林已经出了两次事了,为何还会有送亲的队伍往那边去?”   “属下打听到,几乎每天都有经过狮子林的送亲队伍,因为那是北城到东城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说,所有娘家位于北城的新娘嫁到东城的夫家,送亲都必须要经过狮子林。”   孟钰辰点点头。凌风之言所包含的意思,除了狮子林这条路难以避开以外,也暗示着并不是所有新娘都在这里出了事。一路平安的送亲队伍反而是大多数,那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三个新娘?   “不过查案的事,我们也管不来。”孟钰辰摇摇头,正欲放下手中的杯盏,孟怀蝶却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力量使得他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好在他臂力强,这才稳住了茶杯没有掉落。   “哥,我们……”   孟怀蝶犹豫片刻,才缓缓开口道:“如果我说,我想查出这件事的真相,你……你会支持我么?”   孟钰辰俊眉紧锁,“查案不是儿戏,更何况之前去狮子林查案的官差都失踪了,还没有找到人。这很危险。”   “不,如果……如果我说,那个新娘失踪,也许与我们有间接的关联呢?”孟怀蝶仍旧没有松开手,一时有些语无伦次:“哥,你想,假如说石进没有来找过你,他真的就去顶罪了,那立案之后也许犯人就直接趁机藏起了自己,不再犯案了呢?如果是这样,那么第三个新娘失踪,不就算是……我们间接导致……”   孟钰辰听罢,眼底浮现出一丝犹疑。   孟怀蝶刚刚那一番说辞,不但没有逻辑,而且非常荒谬,事情怎么能这样去假设。可是在他心里小蝶又并非是脑子不清楚之人,她如果执意要做某件事,一定是有她的理由。   “小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   孟怀蝶收回了攥着他的纤手,咬住嘴唇,没有说话,只默默垂下眼帘。   孟钰辰见她沉默,也不再继续问,“你如果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等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跟我说。”   “那,查案的事……”   “……傻丫头,就知道胡闹。”   孟钰辰叹息了一声,可嘴上虽这么说着,语气中却丝毫听不出责备之意:“你哪一次胡闹,我没有帮着你。”   孟怀蝶抿着唇,“谢谢你……大哥,你对我真好。”   听到她这句,孟钰辰愣了一下。   不过只消片刻,他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漆黑的眸子里仿佛还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虽只是转瞬即逝。   “谢我做什么,谁让我是你大哥。”   而在那一刻孟怀蝶突然意识到,原来前世孟钰辰陪着她胡闹、闯祸甚至是替她背锅受罚,可她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这样感谢的话。   却原来,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能令他这样开心么?   孟怀蝶想,毕竟他不是汉人,也并非孟家的血脉,因为他这尴尬的身份,所以其实……大哥的心底也是细腻而敏感的吧。   ……   深夜,南平王府。   已接近子时,慕容瑾却仍在书房。他挥退了所有的随从,只独自一人。   陪伴他的,只有一盏孤灯,微弱的火光也仿佛随时都要熄灭。   慕容瑾的手中握着一张信笺,信笺角落绘着素雅的兰花花纹,那上面写的是一首情诗,虽出自女子之手,可那字迹却着实算不得工整娟秀,反而带着几分狂草的率性随意。   这是一年前的乞巧节上,孟怀蝶写给他的情诗。   他素来不喜欢张扬、骄傲的女子。他喜欢温婉、柔弱的。   当然,他并不是觉得女子就该温婉、柔弱、天生被男人去保护——他知道女人分很多种——他只是喜欢那一类。   但不管如何去定义,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孟怀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甚至于,截然相反。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一直在看孟怀蝶写给她的这首情诗,一字一句翻来覆去地看,从下午一直到深夜,仿佛要将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烙刻进心底一般。   他不由得想起她缠着他叫他“瑾哥哥、瑾哥哥”的时候,想起她羞涩而明媚的笑脸,还有她眉眼间那种意气风发——仿佛她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握住全世界。   那是她自小被孟劼惯出来、被孟钰辰宠出来的骄傲。   凝视良久之后,慕容瑾放下了信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纸张的褶皱,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深夜寂静,将所有的情绪吞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   “失踪的这三个新娘,不管是娘家还是夫家,都互不相识。”   客栈里,林西捕头跟孟钰辰兄妹二人讲起这个案子。他是孟钰辰的旧识,并且二人关系不错,所以有关安排石进和了解案情的事,孟钰辰就找了他。   也算是刚好对路,衙门将这个烫手的案子抛给了林西,他正愁没头绪,有人愿意帮忙破案,他便欣然应允了。“不过……我总感觉就最近新出的这事,就是第三个新娘,有点奇怪,跟之前两次不一样。”   第三个失踪的新娘。   对于林西和其他人而言,第三个新娘的情况不同,仅仅是这第三个新娘没有如前面两个新娘一样在破庙中被找到,而是实打实失踪了。   但对于孟怀蝶来说,她对这第三个新娘的在意远远不止于此。   因为她再清楚不过,在前世,这“第三个新娘失踪”之事根本就没有出现!   “你们后来又派人去那破庙查看了么?”   “现在……还没有。”   说到这里,林西也是皱了皱眉,语气颇有些无奈:“你们也听说了,之前第二个新娘的事出了之后,衙门派几个官差去破庙看了一眼,结果那几个官差一个都没回来,全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着下落。这个节骨眼儿上,衙门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西说完这句,空气又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孟钰辰突然开口问了一句话。   “我很好奇,犯人……究竟是冲着谁来的?”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接在孟钰辰之后开口的是孟怀蝶,她觉得整个事件中最令人费解的部分,不是迎亲队伍为何会被迷香迷倒,也不是新娘为何失踪又在破庙被找到,更不是新娘为什么会失忆,而是——   犯人真正的目标,到底是谁?   是新娘?   不,至少前两个新娘都被找到了,而且除了失忆之外,毫发无损。   是官差?   可是犯人为了引官差入局而劫持新娘,又似乎有些太过简单易猜了。按照前世发展,衙门找石进替罪的理由便是“为了报复衙门的人而掳走新娘引官差去破庙”,算是为了结案而“强找动机”,正因为这样,孟怀蝶反而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太大。   “哥,我们……”   孟怀蝶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   孟钰辰侧过头来,认真地看着她。   “如果你想,我陪你一起去。”   他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她想说什么。她想去探查破庙,想去查清楚破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相信她有她一定有的理由——必须要查清这件事真相的理由。   她不愿说,他便不问。   可是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会站在她身边。   孟怀蝶的身子微微一怔。孟钰辰的回应令她出乎意料。   之前破庙有官差失踪,说明那里很危险。前方会遇到什么并不好说,她原本以为他一定会拒绝。   可是他没有拒绝。而后知后觉孟怀蝶才意识到,其实从小到大她每一个看似无理和胡闹的要求,他都不曾拒绝过。   “如果你想,我陪你一起去。我来保护你。” 第6章 山神之庙6 很难看透的男人   “如果你想,我陪你一起去。我来保护你。”   这样一句话,既是应允,也是承诺。   孟怀蝶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害怕?”   孟钰辰见她神情似有些恍惚,便问道:“因为之前破庙有官差失踪,你也觉得邪门?”   孟怀蝶哑然失笑,只摇了摇头。   “我不迷信这些。更何况,有大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傻丫头。”   孟钰辰没再说什么,只是唇角那一抹笑意愈发温柔起来。   ……   春夏之交的时节,偶有小雨。   孟怀蝶既然已经决定要调查狮子林新娘的事,就开始从头捋顺整件事情中所有的疑点。她将前世相关的杂念一一屏除,以防被上辈子衙门“虚假的断案”误导。   她不打算贸然就去破庙,在此之前她还有很多情况要先了解。   比如,失踪的新娘。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这三个新娘之间没有任何关联,但她相信这三人之间一定是有关联的,只是现在谁都没能将其中的关联找到。   这是第一个疑点。   就着这第一步的信息,既然新娘没有受伤也没有被侵犯,唯独失去了记忆,犯人这么做,莫非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   这是第二个疑点。   而新娘虽然失忆,却并没有遭受头部重创。犯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是用了类似迷香的“药”?还是被银针刺了头颅的某个穴道导致失忆?   之后还有官差失踪、第三个新娘失踪……这些就必须要亲自去破庙探查了。眼前的疑点太多,孟怀蝶不能乱了心神,她必须得一步一步来。   首先就是有关这三个新娘的“关联”。在此之前衙门就已经派人调查过这三位的身世背景,如林西所言,这三个新娘的家族当真互不相识,往上数三代,都找不到他们曾经共赴或参与同一件事的经历。   所以孟怀蝶断定,这三位新娘的共性不在家世上。   那么,这个相关的点,就只能是在她们自身。   孟怀蝶随林西先后拜访了第一位和第二位失踪的新娘,与之同行的还有孟钰辰和一位被称为“华佗在世”的江湖医仙月琴。   说起这月琴,孟怀蝶不得不佩服孟钰辰,他的结交圈子实在是太广泛了。她此前曾听过有关“月琴公子”的江湖传说,只知其素来行踪不定,不想这次他竟会给孟钰辰这个面子,答应过来帮助他们调查。   需要月琴帮忙的,是查看新娘失忆的原因。   之前也有请郎中看过,不过因为医术有限,所以现在还没搞清楚新娘失忆究竟是何原因所致,更别提想办法恢复记忆了。   第一个新娘姓苏,夫家姓李,姑且暂称其为李苏氏。李苏氏年十六,与苏公子是在一次花灯宴会上相遇,二人一见倾心。后来苏家便登门提了亲,二人的婚事也便就此定了下来。   在林西他们向其他人了解情况的时候,同一时间,月琴在得到了李苏氏本人应允的情况下,便取了一根细细的银针,开始检查她的情况。   待那边问完话,月琴这边也差不多结束了。   孟怀蝶感觉她这里没有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问月琴:“李夫人的失忆症状可有什么线索?”   月琴微微皱眉,“我现在有一个猜测,但是还不能确定。我还需要再检查一下第二个新娘的情况。”   “我们现在就过去。”开口的是林西:“第二个新娘的夫家离这里不远,我们走吧。”   说罢几人便辞别了李家的人离开了李家大院,前往第二个新娘现所在的莫家堡。   在路上的时候孟怀蝶留意到月琴似乎在跟孟钰辰说什么,不过他的声音很低,她没有听清。而孟钰辰始终眼帘低垂,深邃的黑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们在说的……会不会是跟新娘失忆的事情有关?   她刚想问,马车却已经停下。   莫家堡到了。   几人下了马车,进行如之前在李家大院一样的流程。林西这边问话新娘的家人,而月琴则为新娘检查。   “莫小夫人性子温和,我家少爷也是知书达理的儒雅公子,素来不曾得罪过什么人。怎就碰上了这事呢。”   与在李家得到的答复相似,莫家这边的人给出的信息,也是不论新娘还是夫家,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怎么看,都觉得犯人劫持这两位新娘,不过只是随机挑选的目标。   可事实……真的会是那么简单么?   孟怀蝶听完林西捕头的问话,黛眉蹙了起来。她的目光转而落在月琴那边,此时的月琴也刚刚收起银针,看样子是看完了莫家小夫人的情况。   月琴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似乎是在示意她有所发现,待回去慢慢说。   孟怀蝶感觉手心都有些出汗,不知月琴的结论能否给他们带来一些线索。   ……   南平王府,后山凉亭。   慕容瑾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冷清,明明是春夏之节,却偏叫人感受到深秋之荒凉与萧瑟。   他默默望着不远处的观赏池出神,以至于慕容城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他都丝毫无觉。   慕容城微微皱眉。   这不像他的儿子。在他的印象中,阿瑾对周身人事一向敏感而充满洞察,不过这几天也不知他是怎么了,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   “阿瑾?”   “……爹。”   慕容瑾见慕容城过来,恭敬起身,只一瞬便收起了他眼底的所有情绪,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好像你自打从牡丹花宴上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慕容城问他:“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有劳您挂心了。”   慕容城也没说其他。他的儿子他再了解不过,他若不愿说,这世上没有人能令他开口。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冷淡的人。   “对了,听玉笛说,你们在牡丹花宴上遇见了孟家兄妹。”慕容城突然想起昨日玉笛跟他提起的这件事,“我记得小蝶与你向来要好,不过这次,既然她也去了牡丹园,怎么没与你同行?你们可是闹了什么别扭?”   慕容瑾听罢,脸色又苍白了些许,仿佛慕容城刚刚的问话触及到了他此刻最想藏起的伤口,戳痛了他。   慕容城见他这般神色,便明了他最近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不过他作为过来人,当这是少年与姑娘家的小打小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这件事令他意识到,其实阿瑾也不过年仅弱冠,只因他平日里太过沉稳老成,倒是叫他这个当爹了忽视了他其实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当然,这些都是慕容城对此的看法。而慕容瑾是否真的如他所想,便不得而知了。   他只是眼帘低垂,沉默。   慕容城叹了口气。“小蝶是个好姑娘。阿瑾,你要珍惜。为父看得出,这些年来,小蝶对你很是用情。”   慕容瑾没有说其他,反倒是问了一句:“在您眼里,小蝶是什么样的女孩?”   “聪明,懂事,洒脱,敢爱敢恨。”   慕容城尊为亲王,多年来遇到的人、经历的事让他在识人上有着特殊的敏锐性。   他喜欢孟怀蝶这丫头。在他眼里,这样的姑娘,是可遇不可求的。   慕容瑾的视线又落向了远处的山石池塘,仿佛在透过那些场景去回忆某个人。   也许是嫁进王府的某个女子,她曾经站在池塘边,双手托腮,在晚霞中呢喃自语:“鱼儿啊鱼儿,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喜欢颜姑娘好看?”   丝毫没有嫁为人妇的沉稳端庄,反倒依然保持了少女时的娇憨之态。   可眼下,他的面前空无一人。没有人站在那里,连微风吹过水面的涟漪都显得如此孤独。   慕容瑾收回了目光。   “那……父亲您又如何评价孟将军?”   “你是说……孟钰辰?”   “嗯。”   慕容城眯起眼睛。   “他的性子既不像孟劼,也不像小蝶。”   慕容城说着,脑海中浮现出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由于孟钰辰常年不在京城,所以他也没有见过他几次。   但只需几次,就足以令他对他印象深刻。   “孟钰辰这个人……藏得很深。很难看透。” 第7章 山神之庙7 他偏喜欢她的要强   “两位夫人的情况我都看了。”   茶楼包厢中,月琴坐在林西同侧、孟钰辰兄妹对面,说起今日他检查两位失忆夫人的结果——   “两位夫人失忆,是中了毒。”   “中毒?”   林西眉头拧紧,“如果是中毒,那其他郎中竟瞧不出毛病来?”   “自然不是普通的毒。”月琴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林西会说这种话,“这种毒由曼陀罗散炼制而成,其功效就是令人失忆。在我检查第一个夫人的时候,我之所以不敢武断确定,是因为……”   说到这里,月琴停顿了一下。   林西是个急性子,怎耐得住他这般卖关子,急忙追问道:“是为什么?”   “难道……”孟怀蝶的心中其实隐约有一个猜测,刚刚在月琴说出“中毒”二字时她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因为这种毒很不常见?”   月琴点头。“不错。这种毒不但不常见,而且难以配制。即使是我,也很难把握好配方的分量配出来,更别提解药了。”   一种很不常见的、能够使人失忆的毒。   林西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了光亮,仿佛已经找到了突破口:“既然不常见,那么谁能配制出这种毒,我们只要顺着他去追查,岂不就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了?”   “哪有那么容易。”月琴叹息了一声,“配制这种毒的人,用药水平必然在我之上。就凭这一点,当下不论江湖朝堂,有名有姓的人,便找不到一个。”   言外之意,给这两位受害者下毒的人,是一位隐于世的高人,有其实而无其名。这又怎能追查得到?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用毒之人,并非炼毒之人。”月琴继续道:“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我知道有一位前辈,他能配制得出这种水平的药,不过如今已不在人世。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去查一下这位前辈是否有弟子或者后人。”   “是谁?”   “妙手神医,鬼徒先生。”月琴在提起鬼徒之名时,语气中不自觉流露出尊敬之意:“鬼徒前辈在二十年前便辞世了,当时我还小,不过据我所知,他并没有收过任何弟子。至于是否有后代,我便不得而知了。”   “二十年前就死了?”林西瞪大了眼睛,之后又面露愁容,“老天,我看这不太靠谱啊,死了二十年的人能翻出什么花来,估计跟这案子没什么关系。”   孟钰辰垂眸,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他从始至终一直沉默。半晌,才突然开口:“现在我们也没有其他线索。新娘中毒失忆这件事,只能先从鬼徒先生这边追查,我们没得选。”   林西叹了口气,“嗯,我回去还是叫人查查。”   孟怀蝶没说什么,不过从林西的表情来看,显然他并没有对此抱有任何希望,仍是觉得这位死了二十年的神医完全与本案无关,不过只是月琴随口一提,碰巧罢了。   “不管怎样,月琴,这次多谢你了。”   “别,谁让我欠你人情。”   月琴毕竟是江湖中人,平日里独来独往潇洒惯了,这次若非是孟钰辰亲自请他出面,他是断然不会掺和衙门办案这种事的。   是以最后几人在各回打道回府之前,林西与孟家兄妹二人继续商讨下次会面时间的时候,月琴坦言直接打算连夜就离开京城,不再继续趟这趟浑水。   临走时他在孟钰辰耳边说了一句话,孟怀蝶当时就站在离孟钰辰很近的位置,她隐约听见了前半句似乎是:“传闻鬼徒先生曾炼制成一味秘药……”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清,不过她没有在意,只想着回去直接问大哥便是。   随后几人相继辞别,各自回府。   ……   待孟怀蝶与孟钰辰回到将军府,已接近掌灯时分。   孟怀蝶平日里不习惯坐马车,今日在路上来来回回好几趟,多少有些疲乏。刚走进大门没几步,便感觉一阵困倦之意涌了上来。   回了房间她叫桃叶给她打热水,打算洗漱过后就睡,其他的事都等明早醒了再说。   桃叶是个办事伶俐的,不多时就把洗漱所需的物什给孟怀蝶备好了。孟怀蝶舒舒服服泡了澡,洗去一身疲惫,这才清清爽爽上了床。   今日她这一趟倒也没白跑,虽没问出什么,但月琴至少诊断出了两位夫人都中了毒,也算是有所收获。   只是她仍旧不明白,为何是她们二人?算上尚未找到的第三个新娘,为何偏偏是她们三个?   这件事困扰着孟怀蝶,且始终毫无头绪。   不过毕竟今日太累了,她也没有在床上思考太久,就不自觉沉沉进入了睡梦。   这一觉睡得踏实安稳,倒没有做些奇奇怪怪的梦。第二日她醒来时天色尚早,孟怀蝶起身穿衣,几个下人丫鬟已经在忙活了。   她记得孟钰辰素来也有早起的习惯,这个时间,他大概也已经起身了。她想问昨日月琴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便在洗漱过后就直接去了他的书房。   “叩叩——”   她在门外敲门:“大哥你在么?是我,小蝶。”   “直接进来吧。”   他果然在。   孟怀蝶轻轻推开房门,在进来的时候转身将门带上。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孟钰辰放下手中的兵书,“昨天回来见你有些累了,毕竟来回坐马车颠簸了好几次。”   “我没事,精力充沛得很。”孟怀蝶笑,“你看,我还有精神头儿一大早就过来找你。”   说罢便已在他对面坐下,还顺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碧色清香淡雅,果然是大哥你最喜欢的茶。”   “又跟我贫嘴。”孟钰辰有些无奈地笑笑,“你过来,是想问昨天月琴跟我说了什么,是也不是?”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孟怀蝶放下手中茶杯,“到底是什么事,不能当面说?”   “月琴之所以没有当着林西的面直言,是因为这件事的确有些匪夷所思。林西从小就在这一亩三分地长大,不算见多识广,更是不信所谓奇谈传闻。月琴不说,是担心林西觉得他在信口雌黄,从而怀疑他所说的一切都不可信或是直接否决,到时反增加我们查案的难度。”   “那么不可思议的……究竟是什么?”   “江湖中有传闻,二十年前,鬼徒先生曾研制出一种秘药,能够使人……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孟怀蝶听罢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世间竟真有这般奇药?”   “只是传闻。”孟钰辰如实叙述月琴所说:“有人说鬼徒先生研制这种秘药,不过不知他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那……这根此案可是会有关联?”   “不确定。”孟钰辰思索片刻,道:“目前来看,相关的可能性不大。这也是月琴当时没有提的另一个原因。更何况只是传闻罢了。”   孟怀蝶叹息了一声。“大哥,我觉得我们好像越走越偏了。”   从失忆的新娘入手,查看她们为何失忆,就牵扯出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出现江湖医仙也就罢了,居然连长生不老药都扯出来了。   这些真的会跟本案有关么?她现在真的很怀疑,这个方向是不是根本就不对。   孟钰辰勾唇,“那你觉得,如何才是回到正轨?”   “我觉得这个案子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三个新娘之间的关联。”孟怀蝶对孟钰辰说出自己的想法:“为什么偏偏是她们三个?我觉得这绝不是巧合。”   “当下来看,这三位新娘找不到任何共性。”   “这也是我现在纠结的地方。”孟怀蝶有些苦恼地摇摇头,“我不相信犯人是随机犯案,这三位新娘绝对有共性,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   孟钰辰点点头,“其实她们共性有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   孟怀蝶闻言身子一震:“究竟是……”   “她们——都是新娘。”   “……”   孟怀蝶扶额,“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认真的。”孟钰辰唇角虽勾起一抹浅笑,但他的神情却并无一丝戏谑之意,看样子的确不像是在逗她。“越是明面上的东西,却反而越被人忽视。”   孟怀蝶只觉得他似乎是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   “我和你一样,也认为犯人绝非随机作案,他所选的对象,一定是有他理由。”孟钰辰缓缓道:“所以,我们会下意识去想,这三位新娘到底应该是有什么共性。”   “没错,但问题就是我们找不到共性。”   “找不到共性,我们就要换个思路,去找特性。”   “特性?”孟怀蝶听到这二字先是愣了一下,不过紧接着,她的双眼便瞬间亮了起来:“你是说,找不到三位新娘的共同之处,我们便去寻找这三位新娘相比于其他新娘的特别之处?”   “不错。”孟钰辰继续说道:“两位新娘失忆,一位新娘失踪,但送亲的其他轿夫可都是好好的。经过狮子林的送亲队伍那么多,其他新娘都平安到达了目的地,偏偏这三个在狮子林被迷晕又遭遇了这些事,所以……”   “所以会不会是他们在路上的情况,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孟怀蝶感觉自己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孟钰辰的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让她有了新的思路。   “大哥,我们下一步应该去盘查这半年来所有经过狮子林的迎亲队伍,然后看这三位新娘是不是真的有特别之处!”   孟钰辰却气定神闲,不急不躁,甚至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我已经派凌风下去打探了。”   他总是快她一步,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孟怀蝶有些赧然,双颊也因激动而有些微微泛红。果然,她跟大哥还是差得太多。   小时候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是因为听过太多人对兄长的赞扬,作为一家人,总觉得自己作为妹妹也完全可以不比他差。虽说他比她武艺高,可她在武馆习武的时候师父也说她是可塑之才,她觉得她只是起步晚,未必不能超越他。   现在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太过稚嫩了。   她自恃比平常女子灵敏聪慧,可是跟大哥相比,终究还是有所差距。   孟钰辰看她这副神情,似乎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一般,忍不住感叹道:“你这丫头,就非要这么要强,面对你的兄长都不肯服弱。”   他知道她素来如此,这句话说来,本也只是随口一提。   却不料孟怀蝶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很快,她又藏起了自己刚刚的情绪,假装没事般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孟钰辰不知道,刚刚那句话,上辈子的慕容瑾曾经对她说过。   慕容瑾不喜欢她的要强,他说她为什么不可以像颜雪柔那样,做一个安静柔软的女子。   也是从他的那句话开始,她开始变得不像自己,甚至强迫自己去成为一个温婉端庄的大家闺秀。   可是最后她得到了什么?   慕容瑾仍旧不爱她,而她学颜雪柔的那个样子,更是如同东施效颦,可笑至极。   “……小蝶?”   孟钰辰见她神色异常,问她:“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大哥你说得对。”孟怀蝶干笑了两声,甚至还自嘲道:“我就是这样,活该自己嫁不出去,想必以后也是要改的吧。毕竟,哪个男人不喜欢服服帖帖的女人……”   孟钰辰闻言,微微一怔。   “我从未这样想过。”   他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温柔的光,“小蝶,你很好,不要因男人喜不喜欢这种理由而改变自己。”   孟怀蝶哑然失笑,“大哥说的话,我记住了。”   前世已经犯过一次傻,这辈子又怎会再重复同样的错误?   ……   几天之后,凌风便打探到了消息。   令孟怀蝶喜出望外的是,凌风带来的消息,居然真的给他们提供了线索。   这一日,凌风回到府上,将他收集到有关狮子林新娘的所有有用信息汇报给了孟钰辰。   “李家小娘子患有哮喘,在经过狮子林的时候,她哮喘突然犯了,便停了轿子休息了一会儿,之后才继续上路。而莫家的新娘则和大小姐一样,不喜颠簸,轿夫似乎晃动有些大,所以也是停了一会儿。至于那第三个张家新娘,据说是未婚先孕,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了孕吐反应。”   孟钰辰眉头一凛:“这么说来,这三位在狮子林出事的新娘……”   “这三位新娘,都在经过狮子林的时候……中途下过轿子。” 第8章 山神之庙8 她喜欢他   出事的三位新娘,在经过狮子林时,都曾中途下过轿子。   是因为她们下了轿,所以才会成为犯人的“猎物”。如此说来,倒确是能够令人信服。   可是孟怀蝶刚感觉到稍微有了点头绪,新的问题便又接踵而至。   就算这三位新娘真是因此才被犯人盯上——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能看出犯人的动机么?   仍是不能。   甚至于这似乎反而证明了犯人作案也许真的是随机而为:看到谁从轿子上下来就劫走谁。   犯人到底想做什么?他的目标到底是谁?!   孟怀蝶突然发现案情愈发错综复杂了起来,根本没有办法如她一开始所预想那般,能够“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分析。   相反,目前他们所掌握的线索——甚至尚不能确定是否真与案件相关——如同缠绕的丝线一般重重交织在一起,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令人如坠迷雾。   “林捕头那边调查鬼徒先生,可有其他发现?”   “昨日他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书信的残页,是早些年存于卷宗中的旧物,与鬼徒先生有关,不过看样子并非是他本人所写,而是别人寄给他的。”   孟钰辰说罢便将那封信递给孟怀蝶,孟怀蝶接过看了一眼,果然是已经残损不堪,甚至连残余的这些文字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那上面只能依晰辨认出一些只言片语,能够看清的只有“鬼徒先生您不能这么做,这样……”还有“如果世人知道了你的秘密……”以及“原来你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长生不老,而是……”   那后面还能看清的几个字,大概有“孩”、“幼”和“后悔”,其他字迹或被污渍覆盖,或残破缺失,再也没有其他信息。   包括落款在内。   这封信究竟是谁写给鬼徒先生的,同样不得而知。   孟怀蝶看着这信上的内容,感觉自己现在所掌握的一切都是零碎的。   鬼徒先生的秘密。   鬼徒先生真正想要的,不是长生不老。   孩子?年幼?后悔?   难道……鬼徒先生真的有后代?而这个不能被公开的孩子,正是他最大的秘密?   若是如此,那么鬼徒先生的后人手里持有这种药,便能将新娘失忆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   “新娘如何会失忆、又为何是她们三人遭遇此事,如今已经算是有了头绪。”孟怀蝶将这残损的信件交还给孟钰辰,“现在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找到犯人作案的动机。”   “除了这封出处不详的残信之外,林西说他也找不到任何与鬼徒先生有关的记录了。”孟钰辰接过信又小心翼翼收了起来,“鬼徒先生毕竟是江湖人,平日与朝廷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从衙门的卷宗中去找他的痕迹,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孟怀蝶思忖片刻,又道:“根据这封信上所写,假如我的推测没有错,鬼徒先生应是有孩子的,并且在写信人写这封信的时候,那个孩子还很年幼。而这件事,则是鬼徒先生不为人知的隐秘。”   这些破碎的言语,她只能这样去串联。   孟钰辰点点头,“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给新娘下毒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鬼徒先生的后代。不过还是不懂,他究竟为的是什么?”   孟钰辰又看了一眼已经叠好准备收起的信,沉默半晌,突然叫来了凌风。   “凌风,你下去帮我办一件事。”   孟钰辰吩咐道:“去调查一下近二十年来,就在狮子林这段路或者破庙附近,可有出现过什么案子。”   “是。”   孟怀蝶安静坐在一边,虽没说什么,但她却也看懂了孟钰辰的用意。当一件复杂而匪夷所思的案子摆在眼前,仿佛不管从某个角度都看不出犯人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时,便要考虑“对往事的报复”这种情况的存在。   不过她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   “这种事,不是叫林捕头直接去调查就好了?”在凌风退下后孟怀蝶直接将疑问问了出来:“哥,你是不信任林捕头?”   “不是我不信任他,而是他能力有限。”孟钰辰微微敛眉,“若犯人的动机当真与报复行为有关,那么当年的事必然非同小可,相关的卷宗即使没有被销毁,也少不得被加密。以他的品阶,未必能查到什么。”   所以他才会亲自动手来查这件事。   “都调查到这一步,如果最后这个案子真的与鬼徒先生无关,那我可要一头撞在柱子上了。”孟怀蝶叹了口气,“我不畏惧过程艰难,只怕方向是错的,不管如何用力,却终究还是背道而驰。”   这种感觉,就正像是……爱一个人。   “这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犯案,不论犯人怎样谨慎,总归能够留下些蛛丝马迹,从而让我们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最终查到真相。”   孟怀蝶的神经原本有些紧绷,可听他这么说,不知怎么,便感觉到整个人都舒缓了些许——毕竟,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独自前行,他会始终陪在自己身边,不是么?   便也只是莞尔一笑,“希望如此,愿借大哥吉言。”   ……   等待消息的反馈,一晃便又过了几日。   可孟怀蝶却也并不安闲。   她从重生回来开始,便一直在算着日子,每一日都在算,不敢漏去一天。   距离前世孟钰辰出征,从三个月,到两个半月,再到两个月零七天。   深夜寂静,更漏又几声,直至天边的星辰逐渐黯淡,日色渐出。   ……两个月零六天。   离那一日每近一天,孟怀蝶的心就更紧一分。可是除了她自己以外,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   她曾想过如果那一日真的到来,而京城的新娘案还没有破,到时会是怎样的情况。   他会为此而留下么?或者她会为她找的其他借口而不去么?   孟怀蝶苦笑,那会是一件多么难的事。他是当朝最享负盛名的少将军,又怎么会是因小家子事而逃避战场的懦弱之辈?   但她就是不能让他离开——不管怎样,都不能!   新娘案子和兄长出征两件事在她心头交替困扰,孟怀蝶觉得,若非自己已经活过一辈子,这样的心理负担,假如压在前世那个十六岁的自己身上,她怕是早已心力交瘁了。   孟怀蝶一个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想起这些事,便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么出神?”   突然,身后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原来不知何时,孟钰辰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后。   “你可知,刚刚你叹息了多少回?”   “大哥你又嘲笑我。你在这里多久了?”   孟钰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倒是自己自问自答起来。“整整十一次。看来对这个案子,你当真是关心。”   案子?   不,她关心的,不仅仅是案子。   还有……他。   可是,她不会对他说这些。   “是啊。”她默认了他的说法,“最近有新的进展么?再没有进展,恐怕我们就真要去亲自探查破庙了。”   “如果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并且加密了卷宗,肯定不会那么容易被翻出来的。”   孟钰辰在她对面坐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若是藏得如此隐秘,只怕是真有内情。即使与这案子无关,我们也不亏,权当挖出了一件陈年宝贝。”   孟怀蝶被他“陈年宝贝”这个说法逗笑了,“大哥你真是……”   “少爷!”   就在这时,凌风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话音还未落的瞬间他便已快步走到了孟钰辰身后。   突然被打断的孟怀蝶微微愣了一下,因为看凌风这语气和表情,似乎是有要紧事。   而凌风在看到孟怀蝶的那一瞬,也愣了一下,不过转头他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只在孟钰辰耳边低声道:“属下有要事汇报。”   孟钰辰抬眸,凌风却仍是重复了一句:“少爷,属下……有要事汇报。”   孟钰辰的眼底倏然幽暗了起来。凌风之意,是他要汇报的事,不方便孟怀蝶在场。   那便不是新娘案子的事,而是其他。   而从凌风的神情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孟怀蝶心细如发,她是个懂眼色的,便识趣起了身,“我在这边吹风纳凉也歇够了,便先回房了。”   兄长的属下向他汇报事情,是他的正事,她不方便在场,便回避就是了。   孟怀蝶并没有想太多,毕竟男人的事,她过问也不合适。更何况她也没那个好奇心。   在她离开后,凌风才将他今日得到的消息汇报给孟钰辰。   “少爷,前不久我们发现……”   凌风压低了声音,除了孟钰辰以外,就连这天地间的微风水纹都无法偷听分毫。   孟钰辰听着凌风的汇报,漆黑的眸子愈发深沉了下去,冷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还隐约泛起一丝淡淡的寒光。   “是南平王府的流星标?”   凌风点头,“属下确认无疑。”   孟钰辰眼底的寒意逐渐变得更深了。   “慕容瑾……居然敢派人调查我。”他冷冷开口:“如果不是小蝶喜欢他……”   可话说到这里,他停住了。没有再继续。   沉默半晌,他冰冷的语气又霎时变成了自嘲。   “是啊,小蝶喜欢他。”   她喜欢他。孟怀蝶喜欢慕容瑾。从小就喜欢,喜欢了很久很久。   所以……他又能将他如何呢? 第9章 山神之庙9 二十年前   南平王府。   慕容瑾始终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直到玉笛匆匆赶来敲了敲房门:“世子,刚刚探子来报,有情况。”   “进来说。”   “是。”   玉笛轻轻推门而入,向慕容瑾汇报道:“是冷萧,说是出了事……”   慕容瑾默默听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在玉笛汇报完情况之后,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才听得慕容瑾回了一句——   “他早晚也会发现。”   他口中的“他”,是孟钰辰。他察觉到了他在调查他。   虽然是迟早的事,不过他没有想到他会发现得这么快。   “世子,那接下来我们……”   “你先下去吧。”   “……是。”   玉笛退下之后,偌大的书房中又只剩下了慕容瑾一个人。   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他又伸手取出了那封写着情诗的信笺——像是无法控制自己一样的,翻来覆去地看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甚至于如今他即使是闭上眼睛,都能够清清楚楚地记下哪一个字在哪一个位置、用了怎样的笔法。   “小蝶……”   他轻抚信笺,就仿佛在抚摸少女明媚的脸颊。   “小蝶,你会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他错了,他知道自己错了。   只可惜,在这空荡的书房里,没有人回应他。就连从窗外照进来的月色,都显得无比冷漠。   ……   “居然真的出过事,而且真与新娘有关?!”   几日后,当孟怀蝶从孟钰辰口中得到消息时,她激动得差一点没端稳手中的茶杯。   “没错,正正好好二十年前。就在狮子林。”   根据凌风打探来的消息,二十年前,就是在狮子林,一位新娘在这段路上逃婚了。   新娘的娘家和夫家都派人去找,最后就在那间破庙,他们发现了新娘的尸体。新娘穿着火红的嫁衣,吊死了在庙前的枯树上。   经过仵作验尸,新娘没有其他致命伤,而且没有挣扎的痕迹,应是自己上吊而死。   衙门将此事定性为“自缢身亡”,后续也没有再追查。   可若是真有那么简单,又为何不能公布与众?   很显然,这其中定是有内情!   孟怀蝶忙问:“还有什么线索么?”   对了,这回方向终于对了。   二十年前在狮子林的新娘离奇自杀事件,绝对与本案有关。   鬼徒先生什么的,又是残损的密信又是长生不老药,她早就觉得方向偏了。都是他们一时太没头绪,眉毛胡子一把抓,人为把事情搞得复杂起来。   可是接下来孟钰辰所说的话,却又令她瞬间推翻了自己刚刚的猜想。   “还有一件事,是那仵作后来在给别人讲述他验尸经历时无意提到的一个细节。”   “是什么?”   “二十年前,破庙中上吊的那个新娘……当时已有身孕。”   ……   “这就麻烦了。”   当林西与孟钰辰兄妹二人再次碰面时,听闻他们查到的二十年前“新娘自杀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孟怀蝶有些疑惑,明明是查到了重要线索,可看林西这态度,似乎有些消极。   “林捕头所言何意?”   “二十年前的新娘案,并没有被归于卷宗,连我们衙门的官差都不肯公开,说明此事非同小可。”   林西叹了口气,“我在衙门混了这么久,一般来说,被撤档加密的案件,无非有两种情况。其一,是涉及到了怪力乱神的悬案,就是最诡异邪门儿的那一类。其二……”   说到这里,林西停顿了片刻,似乎是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继续往下讲。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瞒着他们兄妹二人的了。   “其二,就是该案牵扯到了当权者的利益。”   林西苦笑着摇摇头,“如果是因为第二个原因,那我们要深度彻查这个案子,只怕阻力会很大。”   “……涉及到当权者?”   “嗯,就是涉及到了衙门的高官。”   二十年前,一位新娘逃婚下落不明。找到时便已是一具尸体。   衙门盖棺定论为“自尽身亡”。   这件事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内情?而二十年后犯人的犯案,选择的地点正是狮子林,出事的人正是新娘,而新娘被发现的地方又正是破庙。   这绝不是巧合。   除第三个新娘如今仍旧没有找到以外,其他两位新娘都完好无损回到了夫家。所以难不成犯人的动机,真的是为了报复或者提醒衙门,有关二十年前的事?   可一想到林西方才所说,孟怀蝶又觉得心底就是像被什么紧紧攥住了似的,压抑沉重起来。案子本身已经够复杂了,若是再有高位者为了隐藏什么而从中作梗,他们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先别过早下结论。”   孟钰辰见林西和孟怀蝶的神色都很凝重,一直沉默的他开口说道:“其实也未必是你说的第二种原因,第一种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林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果是第一种就更可怕了。”   因诡异、离奇或是涉及到了闹鬼而被卷宗中抹去的案子,他更不敢查,甚至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案子。我的意思是,也许一切都是人为所致,但那时衙门资源有限,始终查不出真相,便以为是涉及到了怪力乱神。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如果我们要想深入调查那件事,肯定要去找二十年前在衙门当差的人,他们多少能够对此了解更多些。”   “二十年前就在衙门的……”林西想了想,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赵大人就是其中之一啊!”   “那就从赵大人身上下手。”   “老兄你开什么玩笑?!”   林西听闻孟钰辰此言,哭笑不得:“你说的倒容易,赵大人现在正当升官发财之际,为了赶快解决这个案子连找人顶罪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要他协助我们去调查一桩二十年前的案子,还有可能牵连到一些敏感的东西,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是明着来。”   林西能够考虑到的,孟钰辰自然早就考虑到了。“我们需要引诱和试探一下赵大人,让他不自觉帮我们这个忙。”   “你有什么计划?”   “第一步,是先要确定,赵大人对二十年前的案子是否真的知情。要试探这件事,可能要委屈一下你……”   ……   赵玉如今已是衙门的主官。整个六扇门,由他一人说了算。   当然,他也在这衙门混了二十几年了。中途也被提调到其他地方几次,但他似乎就是与这衙门有缘,兜兜转转又回了这地方。   不过在衙门当差毕竟有油水捞,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马上,他就要再次提升。但现在阻碍他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狮子林破庙新娘的案子。   这令他最近有些忧心,甚至吃不好睡不好。   这一日,他照例到下面去巡查人员。一个叫林西的小捕头引起了他的注意。   赵玉原本是没有在意他的,不过据师爷说,狮子林新娘那个案子的交给他负责的。   “大人,小的正在加紧时间办案。”林西摆出了一副阿谀奉承的笑脸,像是想邀功一般“无意”提起这个案子:“而且已经有了些眉目。”   “有什么眉目了?说来听听。”   “小的前几日主动涉险,又去了一次狮子林,您猜小的看见了什么?”林西故意装出一副有了大发现的样子:“小的在前两次新娘被找到的那破庙里,发现了疑似犯人的物件。”   说罢便将一块丝绸给赵玉递了上去,“大人您请看。”   赵玉有些狐疑地接过林西手里的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块手帕。   “大人请看手帕背面。”   赵玉将手帕翻到背面,只见背面用鲜血写了一行字——   “二十年,尘归尘,土归土。”   而赵玉看见这几个字直接吓得脸上血色尽失,手一抖直接差点将手帕掉在了地上。   “这、这……!”   “哎呀,小的冒犯了,原不知大人竟然晕血,这才冲撞了大人!”   林西连忙在师爷发火指责他之前先一步自己给赵大人的失态找了个台阶:“小的真是罪该万死!”   赵玉却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刚刚说了什么,只是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那丝帕上的“二十年”,连嘴唇都有些颤抖。   不过毕竟也是在官场混久了的人,很快他也便平静了下来:“这上面写的几个血字,当真是有些恐怖。”   “说的是啊!不过小的已经查到了线索,如果案情进展顺利,别说是狮子林新娘的案子,就连二十年前的案子都能……”   “胡说!哪有什么二十年前的案子!”   赵大人似乎是对此讳莫如深一般,林西则继续装傻充愣:“小的该死!因为受害者都是新娘,又提到二十年前,小的以为这会与二十年前轰动一时的采花大盗案有关,以为是那贼人的后辈要报复衙门……是小的自作聪明了……”   采花大盗案?   赵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原来林西说的是二十年前贼人专门羞辱新娘的采花大盗案。   当时也算轰动京城,不过后来那采花贼确实是找到了,就在他某次犯案的过程中被官差逮了个正着。那个案子倒是没什么冤枉和内情,犯人就是犯人,自己都认了供,还蹲了好几年牢。   是他刚刚一时过于敏感了。刚才林西提到二十年前,他还以为……   不,不可能。不可能那么巧。   最近出的狮子林新娘事件,不会与那件事有关的。   都过了二十年了。   赵玉稳了稳心神,“本官也只是建议你别弄错了方向。不过你自己把握,本官只需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不是给我的,而是给受害者、给老百姓的交待。”   “大人说得是。有大人这般为民着想的好官,可真是老百姓的福气啊!”   ……   回去之后,林西就将今日见到赵玉的所有情况如实讲给了孟钰辰和孟怀蝶。   “你们那是没看见赵玉那表情,可真相当精彩。”林西说着,还拿出了那个“证据”,也就是今日递给赵玉的那条手帕,“他一看见这上面的字,就吓得魂都飞了似的。”   显然,这“证据”并不是林西真的去破庙找到的,而是他们的伪造。   他们以此来试探赵玉,究竟对二十年前的案子是否知情。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特意又去翻了衙门的卷宗,专门挑了二十年前的另一个已经结了案、并且又与当下新娘案能稍微扯上那么一点联系的旧案件,以示“林西误以为相关的案子只是纯属巧合也发生在二十年前,可没发现别的什么秘密”。   而赵玉的行为举止已经明摆着告诉了他们:二十年前的新娘自杀案必然有隐情,并且他正是知情人之一。   试探出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我已经派人去盯着赵玉的动作。”   孟钰辰道:“他今日受了刺激,已经回忆起了二十年前的往事。所以他回去之后,很有可能会去某个地方或者拜访某个人,而这些……难免会多少给我们透露出一些信息。” 第10章 山神之庙10 打个赌?   确定了赵大人与二十年前的新娘自杀案有关之后,林西和孟钰辰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赵玉身上,希望能从他身上找出更多线索。   而孟怀蝶却在想,那个死去的新娘肚子里的孩子。   她想起了神秘人写给鬼徒先生的那封信,其中就提到了孩子。时间又刚好是二十年前,完全对得上。   会不会鬼徒先生其实没有死,或者是……   孟怀蝶不敢细想,突然打了个寒噤。   假如——她只是说假如,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甚至荒谬的猜测——   新娘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没有死?   鬼徒先生身为江湖医仙,活死人肉白骨医术高超,到底有没有可能……真的救活了那个孩子?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是不太可能吧。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   孕妇已死,孩子不可能活得成。   更何况新娘的尸体在被衙门找到并验尸之后,应该就交还其家人入土为安了。即使鬼徒先生出手,时间上也来不及。   或许只是她想多了。   “世事难料,越是你觉得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反而越会发生。”   当孟怀蝶把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讲给孟钰辰的时候,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在这世上,没什么会是不可能的。”   “母亲已死,肚子里的孩子还能活吗?”   “按常理来说,不能。”   “……”   “我的意思是,你轻易否定一个想法,是因为在你所预想的前提下,那不可能。可事实上,前提本身就未必一定成立。”   孟怀蝶仔细回味着这句话,沉思良久。   前提本身……就未必成立吗?   “当然,我并不是在特指新娘肚子里的孩子。”   “我懂。”孟怀蝶莞尔,“大哥只是在说这个道理。”   “嗯。”   “所以到底有没有可能是孩子没死?”   “这个……”   “叩叩——”   二人没聊多久,凌风就在门外敲响了房门。   “少爷,属下打探到了一些线索。”   “进来说。”   “是。”   凌风进了屋,向孟钰辰汇报道:“少爷,属下派人盯着赵玉,结果发现他昨天竟带了几个暗卫,偷偷去了一趟破庙。”   孟怀蝶讶然,“前段时间去破庙查案的官差都失踪了,现在破庙被传得很邪门,他胆子也真是够大。”   “他可有什么发现?”   “应该是没有。他来去都很匆忙,应是如二小姐所言,他也惧怕有关这破庙的传闻,不敢停留太久。”   “他现在已经回去了么?”   “回去了,属下确认他平安回了府,途中也没有遇到任何情况,一路都很顺利。”   “这就奇怪了。”   孟钰辰凤眸微眯,“前不久去破庙查案的官差都失踪了,而他这个真与二十年前新娘案有所关联的人去了却反而没有任何情况出现,这不太符合常理。”   “会不会是因为犯人发现了他是带着暗卫来的,犯人顾及到自己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所以这次就放过了赵大人?”   “这也不太可能。”凌风直接否认了孟怀蝶这个猜测,“我跟踪了赵玉一行人,那些暗卫从他们的轻功和内力来看,绝对算不得高手。与之前失踪的官差相比,武艺高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这位犯人,显然是用药的。他不需要忌惮任何高手,一阵迷香下去,谁不是他的砧板之肉。”   “这倒确实是。”孟钰辰的话提醒了孟怀蝶,“这样看来,暗卫的保护绝不是犯人没对赵大人下手的理由。”   那么,为何赵玉等人也去了破庙,却相安无事?   还是说那些官差的失踪本就与犯人无关,而是其他的意外所致?   “赵大人除了去了破庙以外,可还有去其他地方?”   “私访过一处人家,似乎还带了一些珠宝银两过去。不过经属下调查,那户人家并非赵大人的亲戚。地点在……”   凌风熟练地将那处地址报了出来,孟钰辰和孟怀蝶二人听过以后,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   看来,他们又有得“拜访”了。   “大哥,恐怕我们又得麻烦一次林捕头了。毕竟若不跟在他这衙门的官差身后,我们就这么贸然前去打扰,怎么看都名不正言不顺。”   孟钰辰勾唇一笑,“你这么问,看来是已经猜到那户人家的身份了?”   “定是二十年前,那死去新娘的家人。”   孟怀蝶伸手摸了摸下巴,“不过看这样子,赵玉也未必是坏人——我是特指在二十年前的那件事上——若新娘的死真与他有关,他何不直接也除掉所有认识死者的人,一了百了。”   “你怎知不是给知情人的封口费?”   “肯定是那新娘的家人。”   “我看未必,你这次怕是猜错了。”   “那我们打赌,如何?”   孟怀蝶被他抬杠了这两句,一时起了念头,在那一刻,她仿佛忘记了自己前世已经活过几十年的苍老,瞬间又变成了十六岁少女心性、骄傲自信的孟怀蝶——   “大哥,你敢不敢与我打赌?”   孟钰辰眼底含着一丝笑意:“赌什么?”   “谁输了,谁便答应对方做一件事,不管是何事——你敢么?”   “一言为定。”   孟怀蝶势在必得,这个赌她赢定了。孟钰辰不知上一世石进去顶罪后发生了什么——赵玉为了守住他找人顶罪的秘密,直接派人灭了石进的口。   是以才有上一世“犯人在牢中畏罪自杀”的结局。   由此可见,赵玉为官多年,是个为自己利益不惜牺牲他人的心狠手辣的主儿。这种人,是断然不会允许自己有把柄在人手上的,更别提以此为由被勒索重金财宝了。   所以能令赵玉带着钱财前去拜访的人,又不是亲朋好友,那么就一定是他心中有愧的人。   结合前情,孟怀蝶推测,赵玉私下去拜访的那户人家,定是二十年前那位新娘的家人。   孟钰辰输定了。   可是即使胜券在握,孟怀蝶在说出那句“输的人为赢的人做一件事”的时候,她的心底仍是忍不住痉挛了一下。   待他接到出征的命令时,如果她要他违抗皇命不要去,他真的会信守赌约留下么?   每每想起此事,孟怀蝶都觉得心口像是灌了铅一样,堵的难受。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绝不能。   ……   “你们也真行,居然先我一步查到了那新娘家。”   在前往那户人家的路上,林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他尚不知孟钰辰兄妹俩赌约的事,就直白地将“结果”说了出来。   孟钰辰神色无波,“所以那里住的确实是那新娘的家人?”   “是啊,不然呢?要不你们为什么往这边来?”   “我大哥以为,是赵大人在给知情人封口费。”   林西被孟怀蝶的说法逗乐了,“还封口费,赵大人的封口费是封命费吧。”   孟怀蝶伸手拉了一下孟钰辰的衣角,“哥你可愿赌服输。”   孟钰辰全然无输了赌约的懊恼悔恨之意,依旧唇角含笑,似是对此毫不惊讶:“好,那就都依你。”   “……”   坐在对面的林西听得有些糊涂:“赌约?你俩打什么赌?”   孟怀蝶将二人赌约之事告知林西,林西听罢,更是无语。   “……我都快因为这个案子焦头烂额了,你俩居然这么随意的吗?还打起赌来了?”   说的好像他们兄妹俩不是在破案,倒像是来找个刺激玩玩似的。   “查案已经够枯燥,再这么下去,案子不一定查出来,倒先把自己憋死。也算苦中作乐了罢。”   “林捕头最近可还有调查到其他什么线索?”   “我方才刚要说的,被你们这赌约给打岔了。”林西说起正事,连语气都正经严肃起来:“是那给新娘验尸的仵作,前段时间找到了他收养的义子。”   二十年前的老仵作如今已不在人世,而干他这一行的,也没有妻儿,只收养了一个孤儿。   “他的义子说,仵作曾跟他提过一次二十年前的新娘自杀案,那个新娘的尸体是他验的。”   “有什么发现?”   “那个新娘的死因是上吊无疑,而且绝对是自己上吊的,因为被勒死再吊上去或者是人为把人送到吊绳上,那死状是不一样的,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还有呢?”   “还有就是,那女人的指甲里有一些淤泥。当时只所以留意到这个细节,是因为那女人身上干干净净,脸上的妆容甚至都很完好,唯独手是脏的,这有点奇怪。”   林西说完,马车里的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孟钰辰才又开口,问:“还有么?”   “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孟怀蝶想了想,问:“这能证明新娘一定是自杀吗?”   “不能,只能证明新娘当时没有反抗。她如果当时处在麻痹或者昏迷状态,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孟怀蝶点点头。其实相比于这个问题,她反而更好奇的是新娘手上的淤泥。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手指会有淤泥?   难道新娘是被侵犯,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意外”,而手指的泥是在地上挣扎时抓在地面上导致的?   那也不对,因为若是这种情况,新娘不仅手会脏,衣服妆容都会有损。可当时的情况是,只有手上有淤泥,其他地方干干净净。   “到了。”   未及细思,马车已经停下。   那个新娘的父母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到了。   孟怀蝶环顾四周,只见一个很古朴老旧的院子。说不上破,但是一看便是有许多年头了。   也许是自女儿死后,那对父母一直不愿离开,也不愿重新修葺,只想保留女儿在时的模样。   孟怀蝶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林西敲了敲房门,“您好,有人在吗?我们是衙门的,过来调查案子。”   不一会儿,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11章 山神之庙11 赵玉   门开了。   开门的是位老妇人,看起来约摸六十来岁,头发已经全白了,脸颊也消瘦得几乎有些塌陷。   她见到穿着一身官服的林西有些惊讶,“你们……”   “此行打扰,还望见谅。”   林西见到她这幅模样,也叹了口气,有些于心不忍。毕竟过来盘问,便等同于是将人家的伤疤又再一次撕开。“我们是想了解一下二十年前……”   不及林西说完,老妇人听到“二十年前”这几个字,便痛苦地叹息了一声。   “……你们进来罢。”   “打扰了。”   三人进了屋,老妇人给他们端了茶来。孟怀蝶环视一周,只见这房屋里的装修也很普通,看来他们并没有用赵玉给他们的钱来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   “当年的事,我们也很痛心。”   林西皱了皱眉,道:“当时衙门判定为自尽,后续也不再有人翻案。但是二十年后,就在狮子林和破庙,居然又有新娘出了事。我们在考虑,最近的狮子林新娘案是不是可能与当年令爱的案子有关……”   “唉,可是……都过了二十年了啊。”   即使当年的事真有隐情,又为何……非要等二十年才来报复?   “二十年前,令爱究竟为何会逃婚?”   老妇人听罢,爬满皱纹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痛苦的神情,“都怪我,都怪我当年一时贪图李员外家的礼金……是我害了青莲……”   她没有想到女儿竟会如此刚烈,竟然在成亲的路上逃婚了。若非如此,后面的悲剧也不会发生。   “当时衙门说是自尽,您可怀疑过这件事?”林西继续问道:“您觉得以您女儿的性子,她已经逃了婚,会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吗?”   “我一直相信……青莲不是自杀。”老妇人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她不是那种脆弱的……会寻短见的人。”   但转而又叹息了一声:“可是……当时在破庙里,谁又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更何况,已经过了那么多天……”   “那么多天?”   孟钰辰听她说到“那么多天”,突然问道:“从她逃婚不见,到衙门找到她的尸体,这其中经过了多久?”   “将近一个月。”   听到这个回答,孟怀蝶也微微蹙眉。他们都没料到当时这个时间段竟有这么长,以为不过几天就找到了。   “对了,当时……”   思及他们这次来的另一个目的,孟怀蝶小心翼翼问道:“听说当时……赵大人刚好就在衙门当官差……”   “你是说,阿玉?”   老妇人没有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赵玉,不过倒也没有多想,甚至于就直接回答了她:“是啊,阿玉还记着我们。就在前几日,他还又过来探望我们。阿玉这孩子有心了,这些年,阿玉帮衬了我们很多。”   三人听着这话,都不约而同沉默了。老妇人口中的这个人,真是他们所知道的这位“赵大人”?   “阿玉当年喜欢我们家青莲,我知道。唉,只是当时我嫌贫爱富,嫌弃阿玉不过只是个衙门的小官差……”   “您是说,赵大人……与令爱是两情相悦?是您没有让他们在一起?”   “是这样的……以前虽然青莲跟我说过,她只当阿玉是哥哥,并无男女之情,可是……可是后来阿玉告诉我,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我才知道原来他们……”   “青莲肚子里的孩子……是赵大人的?!”   林西瞪大了眼睛,孟钰辰和孟怀蝶闻言也皆是一愣。   惊讶过后,又感到更加不解。   在路上已经逃婚成功,肚子里又已经有了情郎的孩子——不管怎么看,青莲都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   她绝不可能是自杀,她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而赵玉身为孩子的父亲、死者的情郎,甚至他本人就在衙门任职,这么多年却从来不曾调查过这个案子,仿佛在避讳什么一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林捕头,我想,我们也许需要分头行动。”   在回去的路上,孟怀蝶思考着今日从青莲母亲口中得到的消息,脑海中无数纷乱的线索重重交织,她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孟姑娘有何高见?”   “赵大人也许算不上什么好人,更算不上好官,可即使是再坏的人,他的内心深处也总有那么一处柔软的地方。”   而青莲,正是赵玉心底的那一处柔软所在。   不然他不会已经飞黄腾达了,却还几十年如一日地惦记着青莲的家人。   “林捕头,你回去找一趟赵大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办法从他口中得到有关二十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就说……我们也是为了帮他,还青莲一个公道。”   林西有点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赵大人……会这么好说话?”   “涉及到青莲,我们……也许可以赌一赌。”   孟怀蝶的直觉告诉她,即使赵玉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在青莲的事上,他未必不会帮他们。   “而我们……”   孟怀蝶的目光从林西转到了孟钰辰身上:“哥,你可答应过我,愿意陪我去一趟破庙的。”   “答应过你的事,我自然不会食言。”   更何况,他也愈发好奇这个案子的真相和内情了。   一开始他涉入只是为了孟怀蝶,但现在,他自己也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就这么说好了。”   孟怀蝶算了算日子,“十八,十九……哥,我们后天出发前往破庙,你看如何?”   “可以。赵大人这边,就拜托林捕头了。”   “行,那我尽量。”   说实话,林西对赵玉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既然现在查案需要……那他只能再次厚着脸皮装孙子,看能不能从他口里套出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   从青莲家回来以后,两天很快就过去。林西那边还没给他们回应,毕竟他一个小捕头,并不是想见主官就能见的。   而孟钰辰则又私下里联系了一次月琴——就是一开始帮他们确定新娘失忆缘由的那位江湖神医。不过孟怀蝶没有太关注,只以为他还是在感谢对方上次相助,便也未曾放在心上。   出发那日,孟怀蝶上了马车后,递给了孟钰辰一个护身符。   “我昨日在寺庙求的。”   孟怀蝶双颊微微泛红,有些难为情,“毕竟之前破庙有官差失踪,二十年前还有新娘在那里吊死……权当图个吉利。”   孟钰辰接过她手里的护身符,眼底笑意温柔,“你还挺有心。”   “毕竟……那也是个寺庙。虽然荒废了很久……所以我们带着从寺庙求来的护身符,即使那里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一看是一家人,搞不好也就放我们一马了。”   孟钰辰觉得她这个说法有点可爱,忍不住笑了笑,“有道理。”   “总之,有些事,还是宁可信其有吧。”   孟怀蝶其实是心里没底,所以最后只好通过“把万事都准备周全”来给自己安全感。   “有我在你还怕么?”   “不怕,毕竟大哥这么厉害。”   “……”   二人在路上又聊了几句,中途她感受到马车颠得厉害,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果然他们已经进入了狮子林这一带,山路崎岖不平,这才如此颠簸。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们就到了破庙。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孟怀蝶一下马车,就看到了眼前的这座废弃的庙宇。   眼前的破庙连块牌子都没有,木门也已经破损不堪,随着风吹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就像一个连牙齿都已经掉光的老人在呜呜地哭泣。   孟怀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在昏暗的光线下,这座曾经死过人、失踪过官差的破庙显得愈发凄凉诡异起来。   “我们……要进去?”   真到了这地方,孟怀蝶有点犹豫了。   孟钰辰取出两块巾帕,将其中一块递给孟怀蝶。“将它覆在嘴巴和鼻子上,万一犯人真在附近附近放了什么东西,能抵挡一下迷药。”   孟怀蝶照做,二人一起踏入破庙的大门。   她用巾帕紧紧捂住自己,肉眼可见的灰尘随着生人闯入的脚步而纷飞起来,清清楚楚让她感受到这破庙究竟有多么沧桑荒芜。   他们走进来,只看见一片空空荡荡。   没有佛像,没有香火,没有供奉。什么都没有。   如果不是被人以“破庙”称呼,孟怀蝶甚至感觉不到这竟也曾是寺庙,只以为这不过是一座废弃的建筑。   “什么都没有么?”   孟钰辰微微敛眉,走在孟怀蝶身前,她瞧他似乎是要往侧门的方向走,有些担忧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大哥,小心。”   “没事。这周围没人。”   他从军这么多年,对周遭的环境一向敏感,不可能敌人就在身边却感受不到。他非常肯定,除了他带过来保护他们的暗卫以外,这庙周围绝对没有人。   之前赵玉来过一次也没出事,或许真的只是官差失踪导致这里被传得太玄乎了而已。   孟怀蝶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他的步伐很缓慢,她跟着她的步速在后面走,视线留意着四周,直到突然撞上他的后背——   孟钰辰突然停下了脚步。   “……哥?”   “小蝶,你看。”   孟钰辰收起巾帕,突然原地蹲下,盯着离侧门只有一步之遥的一个小土堆。   “这是什么?”   “难道……”   孟钰辰思索片刻,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轻轻刮了一下最上面的土,露出了一块像是石头材质的东西,上面似乎还刻着纹路。   “果然,这不是土堆,里面埋着东西。”   孟钰辰拿小刀继续清理土块,黄褐色的土下包藏的东西开始渐渐显露出来。   “这是……”   孟怀蝶看着这东西,因为光线昏暗她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辨认出这似乎是一座石像,最上面的那个东西有点像是一只眼睛。   孟钰辰觉得这种石像似乎有些眼熟,他以前出征时走过很多路,应该是见过这种东西。   他眯起眼睛,在回忆中搜寻起来。好在他记忆出众,所以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原来如此。”   孟怀蝶见他已有眉目,问:“这是什么东西?”   “我和你一样,一开始也以为这破庙是一座寺庙。毕竟在京城,寺庙是最常见的。”   “你是说……”   “这座石像,是一座山神像。”   孟钰辰说罢,从地上起身,再一次环顾四周,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愈发深邃。   “……所以我们当下所在的这破庙,并不是寺庙。而是山神庙。” 第12章 山神之庙12 青莲   “你叫林西?”   “回大人,正是在下。难为大人竟还记得属下的名字。”   酒楼包厢内,林西满脸堆笑,给赵玉往杯中添了一杯酒。请衙门主官“吃饭”这种事,就跟“送礼表示情谊”一样,没有人脉即使想花钱都花不出去。不过好在他有其他亲戚能给他搭上一条线,这才有了请赵玉吃饭的机会。   “我和你大舅是旧识,你也不必这么客气。”   赵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今日找我,是有事?”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别是他这种手里有点权力的,下属主动上门,多半是有求于他。   “您这话说的,小的岂是那么功利之人?小的老早就听说您的事迹,也是在衙门从一个小官差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小的对您万分敬佩啊。实不相瞒,赵大人您一直是小的心中的榜样……”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西先把赵玉捧得高高的,得了好感和信任再打听事也方便。   “你还挺会说话。好好干,你小子以后前途无量。”   林西这番说辞对赵玉很是受用,他微微展颜,仰头又喝了一杯。这气氛上来了,人就总容易多喝上头。   林西又叫了几个姑娘进来作陪,两位姑娘分别坐在赵玉左右两侧,一口一个“官人”叫得好生酥麻。   “话说回来,小的最近也是为俗世所困扰啊,你说现在这女人,可真忒现实,就说我老家给我介绍这姑娘,漂亮是漂亮……”   “嗯?”   赵玉这时候已经喝得有些多了,听林西讲起他的姑娘,突然笑了笑,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   “山神庙?”   孟怀蝶站在孟钰辰身侧,娇小的身子忍不住又向他靠拢了一些。   他感觉到她似乎有些害怕,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小时候她调皮贪玩,有时候不自觉在外面玩到了天黑,每次都是他出去找她,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在走过僻静的路段时,她害怕就会往他身边缩,那时他也是会用这样的姿势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不过那时候她还是小小一只,现在她的个头已经到他胸口了。   “传说中,山神庙里供奉的山神,其灵力与香火的强弱有关。”   孟钰辰看着这萧条破败的山神庙,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样子,这山神庙已经荒废了太久,久到放在二十年前都是破庙了。”   “整座庙里就这有这一尊山神像,为何会被人用土堆埋起来?”孟怀蝶不解,“这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肯定是有人刻意将它用土堆埋起来的。”   “……不清楚。”   孟钰辰继续往前挪动脚步,从侧门走到了后门。那道门上有锁,不过他定睛细看,发现锁是坏的。   孟钰辰取下锁,生锈的锁链在被拆下的瞬间发出不太悦耳的摩擦声。孟怀蝶皱了皱眉,看见他推开后门。   由于这道门有些生锈,门身与地面的摩擦有些大,孟钰辰即使刚刚已经用力在推,却也只推开了一个小缝儿。   “这是……”   孟怀蝶凑到门口,只见这门后赫然出现了一条石板小路,蜿蜒向密林深处,不知通向何方。   他们来时马车停在门口,见两侧都是山,以为没有其他路。却不想这路竟出现在这山神庙的后门。   “要不要去看看?”   “来都来了,为何不去看?”   “我担心你害怕。”   “……我才不怕。”   孟怀蝶裹紧了衣领,假装感受不到自己已经有些微微颤抖的声线,“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去瞧瞧,这前面到底是什么路。”   “那些失踪的官差,也许正是因为走了这条路,所以才失踪了。搞不好,这是一条不归路……”   孟钰辰气定神闲,此刻竟还有心思打趣她。   “即使是不归路,也要去看看。”   孟怀蝶突然说:“哥,你知道么?这也许是我的命运。我命中注定,就该去查清楚这件案子的真相。”   这是老天给她的安排。一定是。   不待他回答她却又自顾自说道:“你不懂。”   孟钰辰愣了愣,不过只消片刻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没说什么,只默默从她身边绕过去,绕到了她前头。   “即使是不归路,也该我走在你前面。”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她不肯说,他便不问。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这二人之间这么多年来的一种默契——不知是因为他的性子太过凉薄,还是因为他总是愿意无条件为她做一切,甚至不需要一个理由。   不过此刻,孟怀蝶并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   她看见他将那门又推开了些,侧着身子走出后门,走上那条小路。孟怀蝶紧随其后,她回头一看,这座破庙正在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在视线中变得愈来愈小。   反倒是前方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孟怀蝶平日里很少来山间林里这些地方,更何况京城郊外的狮林山并不出名。如果不是狮子林的新娘失踪事件,她甚至都不知道京城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他们以为这段路会很长,不过也许正因为心理预期的缘故,所以当他们走了一段之后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而是很快便能依稀看到前方的一座小木屋时,二人的心情都略有些激动。   周围依然是层峦叠嶂的山林,这段路幽静隐秘,若非他们进了破庙又打开了后门,恐怕根本不会发现。这一时令孟怀蝶想起了古人笔下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不过眼下,似乎用“山林深处有人家”更为合适。   他们距离那座小木屋已经越来越近,孟怀蝶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加快。她侧头,看见孟钰辰神情冷峻,似乎也在紧紧绷着神经。   甚至他开始放轻步伐。宛如野兽在逼近猎物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   突然,孟钰辰回了一下头,他没说什么,只是微微抬了一下手臂。   孟怀蝶顺着他的视线没有看到什么人,但她推测,他刚刚应该是在给跟随并隐藏在附近的暗卫下达命令,叫他们随时做好准备。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前方那座小木屋里藏着的,会不会就是犯人——甚至是其他更危险的人物。   未知往往比什么都可怕。   慢慢地,二人走到了木屋附近。他们距离门前的栅栏还有七个石板的距离。   六、五、四……   三、二。   还有最后一步。   “吱呀——”   猝不及防地,门突然开了。   孟怀蝶本能地身子一颤,孟钰辰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冷冷盯着眼前这道被人推开的木门,只需一个瞬息,他就可以下令叫暗卫一拥而上——   “咦,你们是……”   门后的人露出脸来。她看见了孟钰辰兄妹二人,神情有些疑惑。   而当孟怀蝶看见这张脸时,她愣住了。尤其是看见她的穿着,她更是坚信自己绝对不可能认错人。   所以,他们的山神庙之行,还有破案之事……就要这么结束了?   ……   “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   林西成功将赵玉灌醉,在微醺状态下,他的眼角突然泛起了一丝泪光。   “我心爱的姑娘,是她们镇上最美的姑娘。我记得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甜,双颊有一对可爱的小梨涡,看着特别亲切……”   赵玉说着,突然推开了他身边的两个姑娘,“你们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她有多美……比不上、谁都比不上……”   林西对两个姑娘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姑娘离开后,包厢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能得您青睐的姑娘,想必不仅仅长得美,也肯定是人如其名,名儿也好听的吧?”   “她叫青莲……青色莲花的青莲……”   现在的姑娘若叫这种名字似乎显得有些老土,可是在他们的年代,这就是最动人的名字,叫这个名字的姑娘也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是那么的惹人怜爱。   青莲。   果然是青莲。   赵玉已经承认了他与青莲的关系,接下来林西要问的,当然就是他们之间的故事了。   也许赵玉并不会将二十年前所有的隐情都讲给他,可是他只要愿意说出口,哪怕只有一点,都可能成为重要的线索。   “那,青莲最后为什么没有跟大人您在一起呢?”   林西继续给赵玉添酒:“毕竟,怎会有女人抵挡得住赵大人的魅力啊!”   赵玉听闻此言,突然痛苦地闭上了眼。似是很不愿回忆那段过去。   “是我对不起她……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当时她拉着我的手说,阿玉,你能要这个孩子么……”   林西故作惊讶:“哦?青莲当时竟然已经有了赵大人的骨肉?”   可赵玉闻言却突然攥紧了拳头,将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   碎片嵌进掌心,可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痛。   林西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掌吓了一跳:“大人您这是……?!”   “青莲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   孟怀蝶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不,准确说来,是眼前的这位新娘。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嫁衣,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二人。   孟钰辰与孟怀蝶相视一眼,似乎都没有料到,此行竟如此顺利,他们顺着破庙后门的小路往后走,居然就直接找到了那个失踪的第三个新娘。   是陈家的小女儿,原本要嫁给当地富贾林家为妾的。   有人失踪官府当然贴了寻人告示,所以孟怀蝶一看到她的脸,就知道她是现在满京城都在寻找的失踪新娘——陈思燕。   人都找到了,所以这案子就要这么结束了?   可是很快,孟怀蝶就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那么简单。   “陈姑娘,您没事吧?您的家人现在都在……”   “陈姑娘?”   对面的新娘打断了她:“我不姓陈,你们可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不可能。她就是陈玉燕,更何况她身上还穿着新娘的嫁衣。这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孟钰辰当然也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失踪的第三个新娘,不过他见她言行似乎有些异常,便不动声色问了句:“那……敢问姑娘是哪位?”   “我?”   新娘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我叫青莲。青色莲花的青莲。” 第13章 山神之庙13 阿林   “青莲竟然……怀了其他人的孩子?!”   林西听闻赵玉所言,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这次他可不是装的,是真的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出。   “他们……他们……”   赵玉的手掌还在流血,林西此刻虽满脑子只想继续听他把这事讲完,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伤口这么搁着,便赶紧先给他把伤口包扎处理一番,一边弄一边还不忘继续问,仿佛是怕断了话题赵玉就再也不提了一样:“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是……”   赵玉话没有说完,只感到昏昏沉沉,头一栽就倒在了桌子上,彻底醉的不省人事。   林西:“……”   都问到这一步,就差一点点,赵玉居然就不行了。   林西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也没办法继续问了,便扶起赵玉往酒楼外面走,扶他上了马车,又一路将他送回府邸,确认赵玉平安到家后自己才回去。   赵府的下人也很少见到大人竟然喝成这样,一个个盯着林西,似是不解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年轻捕头,怎么就能让大人这么给面子,居然喝到不省人事才回来。   不过林西倒是不知道赵府的人现在在怎么想他。   他还在想酒桌上赵玉跟他说的那些话。   青莲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赵玉的,可是她却跟她娘说这孩子是赵玉的。而且赵玉也提到了,青莲问他能不能要这个孩子。   所以说……赵玉只是个幌子,这个孩子的父亲,是一个不能被其他人知晓、连亲生父母都必须得瞒着的秘密吗?   ……   “我叫青莲。青色莲花的青莲。”   那个穿着新娘嫁衣的女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写满单纯青涩,不像在开玩笑。   孟怀蝶整个人都愣住了,此刻她甚至已经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脑袋,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人名记错了——   失踪的新娘才叫青莲?二十年前在狮子林逃婚又在山神庙自杀的女子才叫陈玉燕?是她把两个名字记混了?!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并不是自己的问题。   因为孟钰辰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掌心。   刚刚在门被推开的时候他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此刻他的手还在牵着她的,他们仍维持着这样一前一后站着的姿势。   她虽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可是从这样一个细节动作来看,他大概是和她一样,发现了眼前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非常,非常不对劲。   在他们对面,“青莲”见二人不说话,水灵灵的眸子里有写满了疑惑,“你们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阿林?”   “阿林?”   孟怀蝶松开孟钰辰的手,上前半步,刚想问“阿林是谁”,但话到嘴边换了个问法:“姑娘你是阿林的朋友?”   “嗯,他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现在他在里面的屋子睡觉呢,要不要我去叫他?”   孟钰辰眯起眼睛,不知为何,直觉告诉他,这个“阿林”,很有可能就是犯人。毕竟他一直住在这边,而且失踪的新娘还与他在一起。   可是他到底有什么动机?而且这位新娘看样子不但根本不怕他,还将他视为朋友,更诡异的是这位明明叫“陈玉燕”的女子居然面不改色地对他们说,她的名字叫青莲。   “你们不是来找阿林的?”   “我们其实……只是随便走走,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居住。只是姑娘您与我的一位熟人长得颇有些像,所以刚刚才叫错了名字。”   为了不打草惊蛇,孟怀蝶没有多说其他,不过既然对面的人已经提到了这个叫“阿林”的人,她也便佯装不经意顺口一问,道:“想不到竟还有人能一直住在这样的山林间,看来你的这位朋友很有雅兴。”   “唉,其实……阿林也蛮可怜的。”   “青莲”似乎是单纯不避生人的性子,又或者是她看出了孟怀蝶他们并非坏人,所以对他们并没有警惕避讳,孟怀蝶话头一牵,她便跟他们说了起来。   “阿林虽看上去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可他其实只有小孩子的心智。好像是他出生的时候没有被接生好,就是不像正常婴儿诞下得那么顺利,脐带缠住了脖子还是怎样,导致他身子虽在长,可心智一直无法长大。”   二十岁的年轻人。二十年前出生的时候没有被接生好,没有像正常婴儿诞下得那么顺利。   孟怀蝶心底突然闪现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曾经想到过又自我否定过,而孟钰辰又是在那时告诉她——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待孟怀蝶反应,屋里传来了一阵动静。   “唔……有人……”   看来,是里面正在睡觉的“阿林”被他们吵醒了。   这道声音很清亮磁性,可是说话的语气却略有些幼稚。似乎说话人确实很符合“二十岁却只有孩童心智”这样的条件。   孟怀蝶思考间,阿林就已经走到了门口。“青莲”的身子往旁边一让,阿林从门里露出了半个头来,似乎是有些怕生地看着门外的人。   孟怀蝶也看清了他。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容颜,若非心智上有残缺,想必他也定是个讨女人喜欢的主儿。   不过眼下这位俊公子却似乎不太欢迎他们,他从头到脚将孟怀蝶他们俩打量了一番,看样子是有些不悦他们的打搅。   甚至还嘟起了嘴。一个二十岁年轻貌美的公子,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嘟起了嘴。   那画面太美,孟怀蝶连嘴角都有些抽搐。   “咳……”   孟钰辰见眼前情形,虽心中有千万疑虑,却也没有多问。一个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女人,和一个二十岁还是孩子心智的男人……怕是问也问不出什么。   “今日无意冒犯还望见谅。我看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没关系。”   “青莲”冲着孟钰辰兄妹二人笑了笑,“不过我们不希望被外面的人打扰,所以……”   “姑娘放心,我们回去不会跟别人说这里有人居住,不会让世外之人打扰二位。我们也只是偶然路过。”   “嗯。谢谢。”   说罢便冲着二人摆了摆手,连带着倚在门口的阿林也一起缩回了头,再接下来门就关上了。   孟怀蝶觉得头都大了:“哥,你说……”   “走吧,我们先回去。”   “……嗯。”   二人沿着青石板原路返回,马车依然等在门口。他们这一趟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在回去的路上,孟怀蝶靠着在马车的靠背,只觉得来这破庙探查一番,不但更糊涂了,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你说,刚刚我们遇到那姑娘……是陈家的小娘子陈玉燕没错吧?”   “是她。”   “她怎么说自己叫青莲?她有这个小名儿吗?是巧合?”   孟钰辰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个阿林……”   “怎么?”   “从这附近地势的走向来看,四周都是堵死的,从破庙出去只有那一条路。如果他不是犯人,那犯人定是会飞天遁地之术。”   孟钰辰对战场熟悉,对地势和行动等事了如指掌,所以他再清楚不过,犯人根本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在能轻易劫持狮子林的新娘、把她们放在破庙还来去自如的前提下。   但矛盾的是,他在阿林身上,感受不到杀气。他的身上没有攻击性。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是真傻而是装傻,孟钰辰识人绝不会错。尤其是人的气场,他能感觉到,阿林并不具备能够制造出这一系列案子的缜密心思。   难道,当时屋里除了阿林和那个新娘之外,还有其他人?他们在为犯人掩饰?   “哥,你说会不会……”   孟钰辰刚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时孟怀蝶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你说会不会是陈家小娘子故意的呢?”   “此话怎讲?”   “当时陈小娘子还没有找到,我们去拜访陈玉燕家人的时候,她家里丫鬟说,其实陈玉燕也不是想嫁的,而是那林家少爷贪图美色,用了卑鄙的手段,玷污了姑娘的清白,以此逼迫陈玉燕嫁过去,还是做妾。”   所以,与前两个新娘不同,陈玉燕是心不甘情不愿嫁人的。   临走时她也说:“不要告诉别人他们在这里。”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必要冒充青莲。她难道以为她谎称一个别的名字,这样就不会泄露她的行踪了?可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她至少也该先把那身嫁衣脱下来才是。   孟钰辰听罢,微微敛眉。“我只记得这陈家似乎与石进家里有点亲戚关系,不过倒没有太关注。”   石进?那个上辈子为这案子顶罪的人?   孟怀蝶先是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她又想到,这或许解释了为何前世石进去给这案子背黑锅以后,狮子林没再出过事。想必是因为那时石进被当做犯人,所以和石进有关的陈家也算有了污点,林家就看不上陈玉燕了。故上辈子没有“陈玉燕嫁人”,也就自然没有“狮子林第三个新娘失踪”。   那“陈玉燕故意为之”的猜测也随之被推翻。陈玉燕的事是这辈子才出现的,而前两个新娘失踪、被找到还失忆都是上一世就存在的。   当然,有关前世今生这些,孟钰辰自是不知。他自然也猜不到孟怀蝶此刻在想什么。   “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他的动机可能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复杂。”   沉默了很久之后,孟钰辰才开口道:“犯人每一步都计划得很周全,滴水不漏,很狡猾。我们调查了这么久,别说找到他人,甚至直到现在我们还看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开始也怀疑陈玉燕,毕竟她“自称青莲”怎么看怎么有问题。不过他又觉得不像,主要是陈玉燕不像是有这么精明头脑的。   犯人现在可以说是在把他们所有人耍的团团转,能下这么大一盘棋的人,思虑心机定非常人能比。陈玉燕不像,那个阿林更不可能。   “对了……哥,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有点奇怪。”   “什么?”   “我们从山神庙往那条小路走,需要打开庙的后门。而后门上挂着一道锁,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锁是坏的,而且已经有些生锈了,应该有很多年头。怎么?”   孟怀蝶黛眉轻蹙,“哥,你觉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如果有人住在那木屋里,并且不想让从破庙这边进来的人打扰他们,那他们要锁上门,应该是反过来锁——就是从庙的外面锁。”   孟钰辰闻言,突然明白了孟怀蝶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从破庙里面的方向锁门,那就是这边的人在把木屋那边的人困在里面一样,似乎是不想让他们……从这里出来。”   “没错。”   “少爷,小姐,到了。”   未及细思,马车已经停在了孟府门口。二人下了马车,刚进大门,就见一个下人匆匆来报:“少爷,有您的信。”   ……   三天前。   树下,一位年轻公子正在与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对弈。   这位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江湖上有“医仙”之称的月琴公子。   月琴落下一白子:“师父,前些日子我去给两个失忆的新娘验毒,发现她们中了一种能令人失忆的毒。这种毒,恐怕连我也无法拿捏好剂量调制出,看来是出自高人之手。”   对面老人垂目:“民间自有高人,不必少见多怪。”   说罢黑子落下。   月琴再执一白子,道:“听说师父您与二十年前辞世的神医鬼徒先生有些交情,不知能否给徒儿讲讲。”   “只有过几面之缘。”   “鬼徒先生真有那么厉害,死人都能救活?”   “若已断气,自是神仙也不能救。若只是半死不活,只要还有一口气,便能救。”   “如果孕妇已死,她腹中胎儿能否救活?”   月琴自己便是医者,所以他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救活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如果是神医鬼徒先生出手呢?   “难度很大,但若胎儿已成型并且及时——前提是及时——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这样即使救活,婴儿的身体状况还是多少会受到些影响。”   月琴陷入沉思。   老人也不再落子。沉默半晌,又微微叹息。   “世人皆道鬼徒先生行走江湖多年却孤身一人,从不曾交往过朋友,你可知为何?”   月琴答:“高处不胜寒。”   老人摇头:“非也。” 第14章 山神之庙14 鬼徒   书房里,孟钰辰拆开了那封信,待读到最后,他的眉头愈发紧了起来。   孟怀蝶问:“是谁的信?”   “月琴。”   “与案子有关?”   孟钰辰神色凝重,“小蝶,我们之前的很多判断可能都错了。”   说罢他将那封信递给孟怀蝶,孟怀蝶接过以后快速浏览,也逐渐瞪大了双眸。   “那个秘密竟然是……”   她的手有些颤抖。当初大哥说得没错,有时候最明显的,却反而人人都关注不到!   出事的新娘——这说通了!   二十年前的青莲,二十年后的陈玉燕——   原来如此!   孟钰辰眼底一沉。“千想万想,却又如何能想到。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是……”   孟怀蝶紧紧握着这封信,又松手放下,轻轻叹息了一声。   “可是为什么……这中间,相隔了整整二十年……”   “这就要看那另一半的故事了。”   孟钰辰将月琴的信收了起来,“只有赵大人知道的,另一半故事。”   ……   赵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宿醉的头疼本已经足够折磨人,而他在梦中又再一次回到二十年前,失去青莲的痛苦甚至让他心比身更疼。   昨天……   哦,他昨天是在与林西喝酒。   赵玉起了身,洗漱过后人勉强精神了些,不过状态仍是有些不佳。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时听得门外有下人来报——   “大人,林捕头求见。”   赵玉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本官身体欠佳,不见。”   “大人,林捕头说,他想说的事,与青莲有关,希望您能见他一面。”   赵玉听到“青莲”二字后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他又微微叹息了一声。   “让他进来吧。”   ……   孟钰辰收起信件后,他画了一张狮林山那附近的地形地势图。   “山神庙两侧都是山,从后门沿着我们昨天走的青石板路过去,能走到阿林的那间木屋。木屋后面依然是树林,再继续往后走,应是通向山上。”   孟怀蝶不明就里:“这说明什么?”   孟钰辰放下手中的笔,“我只是在想,之前来查案的官差失踪……到底去了何处。”   孟怀蝶看着那张纸,思索片刻,道:“往破庙这边走,原路返回吧。毕竟谁知道往别处走会走哪去。”   “我看未必。新娘都能失忆,官差也有可能中了其他毒,神志不清。在头脑不清醒的情况下,如果身在崎岖山地这种地势,人会本能往低的地方逃,而不是往高处走,因为低处更方便隐蔽自己。”   “你是说他们往另一侧的山脚下去了,有可能到了那边山脚下的村子,若是他们都受了伤,通信条件也闭塞,便有可能直到现在都还联系不上京城。”   毕竟,从官差失踪到现在还没有过去太多天。   前世石进在官差刚失踪不久后就进了牢,又在牢中“畏罪自杀”,所以即使后来失踪的官差都找到了,衙门也不可能承认,那相当于是变相在打自己的脸。   或许这些官差其实真的没死,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下落。   “我怀疑是这样。我们可以叫林捕头往狮林山另一侧山脚下的村子去打探一下。”   “嗯。”   二人刚说到这里,便听到门外下人禀报:“少爷,林捕头来了,他说他刚从赵大人府上过来。”   “我知道了。”   孟钰辰眼前一亮,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   赵玉在林西走后,又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二十年前的事,他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忘怀,可是他发现他忘不了。   青莲就像是一道刺,二十年如一日地扎在他心里,每当想起就会揪心地疼。   不过今日似乎注定是个热闹的日子。   林西刚走后不久,衙门的另一个捕头又来了。依然是汇报狮子林新娘案的事,不过这次那捕头带来的,大概算是他这几天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赵大人,之前咱们失踪的人联系上了,小李前几天传了封信过来,只是今天才到京城。”   “他们都没事吧?”   “回大人,有几个受了伤,但是都没有性命之忧。据小李说,他们当时雨天路滑,从山坡上摔了下来,这几天一直在狮林山南侧山脚下的村庄养伤。”   “他们可见到犯人了?”   “是不是犯人倒不清楚,小李在信上说,他们在破庙附近查看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傻子,看见他们就嚷嚷他们是坏人,还朝他们撒了不知道什么粉末,吸了几口就感觉像没力气了似的。后来他们就逃,之后就……从山上滚下去了。”   “……”   赵玉没再说什么,只对他摆了摆手叫他下去。“行吧,人没事就算了。”   那捕头离开以后,赵玉思索着他刚刚说过的话,突然皱紧了眉头。   傻子……难道……   突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了下人过来——   “管家!管家!”   “大人有何吩咐?”   “快,快给我备一辆马车,我要去一趟破庙!现在,马上就去!”   “是!”   ……   当林西三人的马车抵达破庙门口的时候,他们刚下车没多久,就听见了身后传来车轱辘声。   “还真是巧。”孟钰辰站在原地,看着赵玉的马车也停在了他们的马车旁边。   “赵大人也亲自过来了?”   这大概是二十年来,这荒凉的山神庙里,最热闹的一天。   赵玉见到林西并不惊讶,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孟钰辰和孟怀蝶。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此刻他并不关心这些。   四人进了庙,推开后门,沿着那条青石板路,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小屋。走得越近,越能闻见淡淡的草药味道。算不得清香,却也并不令人讨厌。   在那篱笆外停下的时候,赵玉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眼前的一切,都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吱呀——”   门开了。穿着嫁衣的陈玉燕探出半个头来。   似乎是不明白为何今日竟来了这么多人,她刚想开口,孟钰辰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直接一颗小石子飞了过去,不偏不倚弹在她的穴道上。   陈玉燕还来不及惊呼就整个人倒了下去,孟怀蝶在她倒下之前上前一步扶住她,扶着她坐在门前的长椅上。陈玉燕身子软绵绵的,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   赵玉拧紧了眉头:“你们这是……”   “有些事,也许不适合被陈姑娘听见。”   孟钰辰将目光从孟怀蝶和陈玉燕身上收回,他的话音还未落,阿林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在阿林走出房间的那一瞬,赵玉的脸霎时变得如死灰般的白。不知是紧张还是惊吓,他整个人都差点要站不稳——   “你……你怎么可能……?!”   阿林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是认识他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自己会这么惊讶。   倒是孟钰辰,他替赵玉说出了他的后半句。   “赵大人,你在想,一个人怎么可能——整整二十年都没有变老,是不是?”   赵玉沉默了。   二十年前,还是小官差的赵玉来到此处寻找逃婚的青莲。他那时候就见过阿林。   他和现在长得一模一样。已经二十年了,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一点都没老呢?!   “世人传闻,鬼徒先生曾炼成一味秘药,能够长生不老。可是后来,在某一封写给鬼徒先生的残损信件中,写信人提了这样一句话。他说……”   “鬼徒先生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长生不老。而是……”   ……   “返老还童。”   一局终,月琴微微动了动嘴唇。原来,鬼徒先生想要的,是能够一辈子如孩童般天真地活着,不沾染俗世污浊。   “二十年前,鬼徒先生炼成一味秘药,能够使人的容颜从此停留在当下,但心智却会衰退如稚子。但后来被人误传,被传成了所谓长生不老药。”   老人垂眸叹息。   月琴再叹:“鬼徒先生的孤独,世间无人能懂。上苍给了他医术和用药的天赋,却注定又要让他失去常人应有的快乐。”   世人皆知鬼徒先生行走江湖二十余载,却从来没有任何朋友,从来孤身一人。   可是因为高处不胜寒?   非也。   而是因为鬼徒先生……天生是脸盲。   他天生记不住人的脸,只能通过一个人的发型服饰来判断。这意味着任何一个敌人只要换上他朋友的衣服,他就可能区分不出来。   所以,他不信任他人,他也没有朋友。   “二十年前,鬼徒先生研制成了药,能够使人心智返老还童。这在世人眼中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可这正是他想要的。”   他不愿再承受记不住他人样貌所带来的孤独和煎熬,宁愿从此像个孩子,无忧无虑。   月琴沉默,后,又问:“后来呢?”   “后来,鬼徒先生一个人去了狮林山,又服下药,打算从此留在那里,随缘过活。再后来,听说,有一个新娘逃婚,正好也是在狮子林。也许,他们遇到过……”   二十年的纠葛,就从那一刻开始。 第15章 山神之庙15 他的霸道   阿林——不,准确来说是鬼徒先生,他在门口看着来人,却不知他们都是谁。   赵玉先开口质问:“你为什么劫持陈家小娘子?”   阿林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我之前认错了人……可是我把她们送回去了!这次我终于等到了青莲!她的肚子里有孩子,她就是!!!”   “胡说什么!青莲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你骗人!她答应过我,等到我们一起种下的那棵树长到和我一样高她就会回来!就是现在……那棵树长高了,她回来了!我之前差一点将她认错……可是她不会怪我的……”   似乎是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让他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白皙的俊脸也憋得泛红,后面的话他开始说的断断续续:“我……我想通了,我不让她再记得那些伤心的过去……她……以后都快快乐乐的……我……”   伤心的过去。   这五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几乎让赵玉整个人无法呼吸。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孟怀蝶默默看着他们,一言未发,却只觉得唏嘘。   孟钰辰从月琴信上得到的关于鬼徒先生的半个故事,和林西从赵玉口中得到的关于青莲的半个故事,终于,在这一刻完整地拼凑了起来,重现了二十年前。   ……   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那一年,鬼徒先生来到狮子林,他自己给自己准备好了一切:花钱雇人建造了木屋,把他所有药都在瓶身标好了用处……之后,他就服下了药,打算从此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到死。   有一天,一个叫青莲的姑娘逃婚了。她误打误撞闯入了他的世界,还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从而给他就地起名“阿林”。   姑娘看出了他心智不健全,她对他说,他可能是因为出生的时候没有被接生好,所以才会先天不足。   不过,那不重要。   她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也一样。   再后来,有一天,官府的人找到了她。当时,赵玉就是其中的官差之一。   他们来到了阿林住的木屋,看到了他之前留下的药瓶,其中有的写着“迷药”。为首的官差见青莲貌美一时起了歹意,偷偷拿走了那个药瓶,下在了她喝的水里,然后趁着她昏迷,他们竟对她做出了禽兽之行!   赵玉想阻止,却被他们一棒子打晕了。等他醒来,便只看见衣衫不整、满脸泪水的青莲。   她还有了身孕——可她甚至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哪一个。   赵玉愤怒地想去告发他们,可是他又不敢,他那时候只是个小小的捕头,而作恶的那些人背后却个个有大官撑腰。   否则,他们又怎会如此胆大妄为!   那一瞬,他怯懦了。可他却没有想到,他的懦弱最终竟会害死青莲。   青莲受了玷污,最后悬梁自尽。   在她决定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一天,她对阿林说,她要去一个地方,让他等她回来。   他问,要等多久。   她笑了,露出两个梨涡。她伸出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颗种子。   “我们一起种下这棵树,待它长得和你一样高,我就回来,好不好?”   阿林答应了。   他像个孩子一样高兴,他想,在等待的日子里,他就有了希望和盼头。   做完这一切,青莲回到了山神庙。她从庙里一侧锁上了门,是因为她不想让阿林从这边走出来看见她的尸体。   直到后来她的尸体被衙门发现,再派其他人查看现场的时候,那道锁才被打开。   所以阿林一直不知道,青莲已经死了。   他信了她,以为她总有一天会回来。   孟怀蝶曾经不解,为何从青莲到陈玉燕,这中间竟相隔了整整二十年。   如今她终于懂了。这是因为,二十年过去,那棵树终于长到了和阿林一样高。   他想,他就要等到他的姑娘了。   他不能让她太辛苦,他要去狮子林那段路去迎接她。   但可笑的是,他是天生的脸盲。若他还有成年人的心智他至少还能知道,可他已经变成了孩子,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有问题。   他根本记不住青莲真正的长相,在他的眼睛里,青莲就是穿着新娘嫁衣的姑娘。   正如在他眼里,穿着官差衣服的人就是坏人一样。那一天他像个小小的英雄,把那些坏人都赶到山下去了。   他很开心,从此没有人会再欺负青莲了。   而且他决定,他不要让青莲难过。他拿起了标着“失忆”的药瓶,要让她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   所以第一个和第二个新娘才会失忆。   可是待他带她们回去的时候他才发现,她们的肚子里没有孩子。所以他知道自己认错了,就又把她们送回到了山神庙。   直到他遇到陈玉燕。陈玉燕未婚先孕,同样肚子里有孩子。阿林就想,这次,他终于等到了青莲。   所以,陈玉燕才会对孟钰辰他们说她是青莲。   那是因为,阿林以为,她就是青莲。   ……   二十年后,在这一刻,门前的树在风中微微颤动。   孟钰辰拍了拍赵玉的肩膀,“大人,或许,我们可以当做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陈玉燕是庶出,生母很早就死了,陈家没有人真正关心她。她要嫁的林家少爷更是通过卑鄙的手段玷污了她的清白,还让她怀了孕,陈家人嫌弃她是残花败柳,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嫁给林家少爷做妾。   林家少爷正房善妒,据说就逼死过一个通房丫头。陈玉燕到时进了门,怕也是日子难熬。   现在,他以为她是青莲,她也以为自己是青莲。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赵玉愣了愣,他不是善人,为官多年他的心早已冷酷。   可是他心中始终对青莲有愧,所以他想,也许,如果青莲还活着,他希望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场景罢。   他叹息一声,突然对阿林说:“请你……替我好好照顾青莲。”   阿林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我会的!我不会让她受一点伤!我发誓!”   陈玉燕还没有醒。孟钰辰点了她的睡穴,能让她睡半个时辰。   不过,待她醒来,她会看见有人在她身边,一直在等她。   他等了二十年,等到一棵树从树苗渐渐长到和自己一样高。   终于,他等回了他的姑娘。   这大概,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   狮子林新娘案结束了,衙门的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可孟怀蝶的心却仍旧得不到片刻放松。   这件案子对她而言算是重生碰到的意外,现在意外虽解决,可那个她记忆中的日子却也离得越来越近,她的神经反而愈发绷紧了。   前世,孟钰辰离开京城出征的日子。距今只剩不到一个月。   之前他们曾经打过一个赌,孟钰辰输了,他答应了她会为她做一件事。孟怀蝶想着,若到时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阻止他,她就只能用这个赌约来“迫使”他留下了。   不过她现在还是要等,等待皇帝的那个命令下达。   “又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还未及细思,孟钰辰已经走到她身边,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小蝶,感觉最近你似乎很喜欢一个人坐在后院发呆。前段时间以为你是一直纠结于案子的事,不过现在案子已结,你怎么还是这样愁眉不展。”   孟怀蝶收敛了思绪,唇角微扬:“大哥最近似乎也很闲,每次我在这里发呆倒是都能被你瞧见。怎么最近突然关注起我了?”   “我是你兄长,自然关注你。”   孟钰辰眼底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浅笑,“不过最近我对你愈发好奇了,倒也是真的。”   “怎么?”   “当时你为何一定要查狮子林新娘的案子?”孟钰辰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睫低垂,修长的手指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轻敲着桌面,“就好像……”   说罢他突然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一片幽深,伴随着低沉磁性的嗓音——   “就好像,你早就知道这案子背后一定会有很大的内情一样。”   孟怀蝶愣住,她被他看得这一眼突然有些没来由的心慌,仿佛她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下什么秘密,他总是一眼就能将一切看穿。   “我……冥冥中的感觉。”   她垂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一向喜欢凑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孟钰辰看着她的侧颜,沉默了一会儿,却没说其他,只是勾起唇笑了笑。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眼底的心绪也被深藏进那双深邃的瞳孔中,令孟怀蝶无法看透。   ……   还有七天。   孟怀蝶数着日子,一刻也放不下心来。   这一日她照常在用过晚饭后来到后院凉亭,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孟劼。   “爹?”   “……小蝶。你也来了。”   “最近闲来无事喜欢来这里坐坐,倒是没想到今天爹您也在。”   孟劼坐在轮椅上,眺望着不远处的假山,突然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爹,您为何叹气?最近可是有什么事让您烦忧?”   “我在烦忧你大哥的婚姻大事。”孟劼苦笑着摇摇头,“你大哥也老大不小了,到现在似乎还没有要成家的打算。”   孟怀蝶愣了一下。   她好像之前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上辈子她记得他终身未娶,有人私下议论说小孟将军为达目的心狠手辣,这样的男人,眼中又岂能容下儿女情长。   可孟怀蝶知道,他温柔起来的时候,全世界再好的男人也比不上。   “大哥年轻有为,又生得好相貌,这京城里心仪大哥的姑娘不在少数,爹,我看是您多虑了。”   说这句话时孟怀蝶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不过转瞬即逝。父亲说得对,兄长再宠爱她,也总归是该成家的。而且她没有撒谎,即使明知孟钰辰是那般凉薄的性子,愿意嫁进孟家的女子也依然数不胜数,毕竟他手中有权,又生得那般惊为天人。   孟劼却又叹息了一声。   “我自小看着他,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他的掠夺性和占有欲太强,即使现在年长沉稳懂得收敛了,但骨子里的个性是很难改变的。这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孟钰辰是孟劼从战场上救下的遗孤。他的童年沐浴在两军交战的血泊中,“侵略”二字从小在他心底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孟怀蝶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她调皮,偷偷跑出去和其他小孩子玩,她看上了其他小孩手里的玩物,那时她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只是随口说了句她喜欢,他居然就直接霸道地给她抢了过来。   长大后他当然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可或许他只是学会了敛藏自己,而骨子里那充满掠夺性的一面始终都没有变过。   所以孟劼才会如此担忧。就连身为父亲的自己在孟钰辰面前有时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股凌厉、逼人的压迫感,一般的女子又要如何承受。   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孟怀蝶却仍旧挂念着前世孟钰辰的出征这次。此时此刻这对父女二人心中在想着同一个人,却是在忧心他不同的事。 第16章 西陲之境1 他的梦   是夜,月明星稀。南平王府里,慕容瑾再次深陷梦境。明明是破碎的片段,他却像是被命运扼住了喉咙,无法喘息也无法逃离。   一时他看见孟怀蝶,她眼中含泪对他说:“慕容瑾,我后悔了,我不想继续喜欢你了。”   一时他又看见颜雪柔,怎么她竟然也在哭。她拉着他的衣袖,哀怨道:“原来你真正爱的人,其实是孟怀蝶么?可你曾经伤害过她那么多次,她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   他……曾经伤害过小蝶?他什么时候……   慕容瑾头痛欲裂,他额头布满汗珠,像是溺水的人渴望浮出水面,却怎样也无法从这场梦魇中挣脱。   再接着,他忽地又看见了孟钰辰。颜雪柔那个女人为了报复他,竟然对孟钰辰谎称是他害死了孟怀蝶!他从未见过孟钰辰那样的眼神,明明冷得像冰,却又像是火,仿佛要将一切都烧为灰烬。孟钰辰为了给孟怀蝶报仇,一剑刺进他的胸口……   是那样的穿心之痛!   慕容瑾倏然睁眼,只感受到微凉的夜风吹过他被冷汗浸湿的额头。轩窗开着一条缝儿,一轮明月照进一道窄窄的光线,让这个被不知名的恐惧所渗透的夜晚显得格外凄清。   为什么又做这种梦。   慕容瑾从床上坐起来,伸手揉了揉突突的太阳穴。他最近到底是什么了,老是梦见一些奇怪的片段。像是许久之前的经历,可那又分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梦里总是关于孟家兄妹,总是充盈着对孟怀蝶的一种复杂的、无法解释的情绪,和对孟钰辰的恐惧。就好像他真的辜负过孟怀蝶,又真的被孟钰辰一剑穿心而死。   这太荒谬了。难道真是因为最近他私下调查孟钰辰,发现此人城府极深又极为心狠手辣,所以才会做那种梦?   可是……为什么又会梦到孟怀蝶?她……   慕容瑾又开始头痛。他起身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他端起茶杯准备喝水的时候,他忽然在杯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或许是刚刚做过噩梦的缘故,此时的他看上去竟然显得有些沧桑。明明是弱冠之年,却仿佛已经年过而立了。   他看着这个倒影,久久无法回神。不知怎么,像是与梦境中的某些场景重合。他手臂一颤,茶杯随之颠簸了一下,水面上也出现涟漪,他的轮廓也在那荡起的涟漪中瞬间破碎。   ……   孟怀蝶认为,自己一定没有记错那个日子。   可是明明到了那一日,孟府上下却没有任何异样。孟钰辰每日早晚起居一切如常,甚至未曾见过他的哪个亲信私下向他汇报什么隐秘的消息。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世没有出现?   孟怀蝶感觉事态愈发脱离自己的掌控。原本以为重生一世她能够牢牢掌握自己的命运,却不料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变动竟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加剧烈。从拒绝邀约慕容瑾与她同游牡丹园开始,后续的一切都在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会这样?狮子林新娘案的变数她尚能理解,但孟钰辰这次出征按理说与此无关,为什么竟然也受到了影响?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是她没有考虑到的?!   孟怀蝶苦思几日无果,而就在这时,另一件几乎被她遗忘的事倒是突然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一日,有人登门给孟怀蝶送了一个小小的盒子。桃叶将那盒子给孟怀蝶取来,说:“小姐,是城西那家古玩店铺送来的,说是小姐您要的那个玉坠已经打磨完成了。”   孟怀蝶听桃叶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打开了盒子,其实她已经忘记这究竟是什么了。这件事或许不过只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可对于孟怀蝶而言那已经隔了十几年,甚至一辈子。   随着盒子被打开,孟怀蝶在看到那个刻着字的白玉坠时整个人愣了一下。足足一个瞬息后,无数的记忆才重新回到脑海。   那个玉坠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瑾”字。   是这一年,孟怀蝶打算送给慕容瑾的生辰贺礼。这白玉是东洋之国进贡来的珍宝,稀有名贵,在当地这种玉被奉为“神玉”,据说极有灵性,特别是对男子有非常大的加成,能保佑主人平安顺遂。   这枚玉坠是皇帝赏赐给孟钰辰的,为了表彰他的前一次战功。可因为孟怀蝶想要,他便眼睛都不眨地把这样一件稀有珍宝给了她。   而孟怀蝶却是为了将它送给慕容瑾。她特意托人在那玉坠上刻了慕容瑾的名字,想作为他的生辰贺礼送给他。可惜孟怀蝶的讨好也并没有得到慕容瑾的更多回应,她记得他那时只是平静地收下,平静地表达谢意,仿佛这对他而言没什么特别。   孟怀蝶看着这枚玉坠苦笑。她上辈子,究竟是干了多少傻事啊。   一旁的桃叶见孟怀蝶情绪有异,便问道:“怎的小姐,是觉得这家的篆刻不够好么?”   “……没有。”   孟怀蝶摇摇头,似是微不可闻说了句:“只是不值得罢了。”   说罢她拿起这枚玉坠,仔细打量一番,见那上面的字刻得比较浅,忽地心念一动。   “我若是不喜欢这个字,还有没有别的法子把它抹掉?”   桃叶以为孟怀蝶是嫌这个“瑾”字刻得不够好看,便也没多想,只道:“是能改一次的,那家老板怕您不满意,说特意没有刻得太深。”   “如此甚好。”孟怀蝶眼睛一亮,对桃叶吩咐道:“你去跟那老板说,我不刻这个字了,换成星辰的辰字。就是我大哥名字里的那个辰。”   桃叶倒是懵了,“小姐不打算送给世子了么?”   “……我改变了主意,这玉坠世子未必喜欢。”孟怀蝶没多说其他,只是又交代道:“记得跟老板说,好好刻。这一次,就刻得深一点。不改了。”   “是,小姐。”   孟怀蝶并未将玉坠之事放在心上,只想着这次刻完字找个时间给孟钰辰送去。在她眼里,这一世“物归原主”原本就是理所应当,只是她上辈子不懂事罢了。   只是另一边,慕容瑾生辰当日,他收到孟府送来的贺礼,一对琉璃琥珀樽,明明价值不菲,他却不知为何,感到心里似乎是空了一块。   这是以孟府名义送来的。并非以孟怀蝶个人。   慕容瑾竟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更不知自己究竟在失望些什么。他想,或许是最近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干扰了他的判断。   不过眼下,他没有更多心思去考虑孟怀蝶。又或者是他给自己一个理由去忽视他心底的一些杂音。关于孟家,他现在更为忌惮的是孟钰辰。   他收到线报,孟钰辰不日将会离京,但具体时期未定。孟钰辰对他、对南平王府而言,都非常棘手。慕容瑾不得不万分谨慎,小心翼翼盯着他的动作。   原本慕容瑾只是知道孟钰辰这个人城府极深,却一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更何况由于孟怀蝶的关系,南平王府与孟府的关系并不差。   但就在不久之前——也正是在他开始出现这些混乱不堪的梦境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一封神秘人的信件。那封信上先是预见到他最近会被噩梦折磨,又说他必须在孟钰辰离京前想办法除掉他,否则将会为整个南平王府带来血光之灾。   他不知写信的人到底有何用意,也怀疑过这背后是否存在某些阴谋。但莫名地,他似乎又能感到危险在逐渐逼近。随后他派人去探查孟钰辰,却皆是有去无回。结合梦境中的情境,慕容瑾愈发相信这或许是一种天兆和预示,他虽无法解释,但目标却指向同一个——   他必须想办法除掉孟钰辰。   至于孟怀蝶……   想到那张明艳的容颜,不知怎么,慕容瑾竟又开始头痛起来。甚至不止头痛,仿佛心脏的位置也在被一下一下地揪扯和刺痛。   “世子,密探来报。”   就在这时,随从的汇报声将慕容瑾拉回当下。慕容瑾即刻回神,“报。”   随从将情况如实汇报给慕容瑾:“密探跟踪那个神秘人,还是被他脱身了。但那人临走前留了个口信,说情况有变。”   慕容瑾眉头拧起:“什么意思?”   “那人说,孟钰辰原本应在七日前就离开京城,但他没有。这其中出现变数,恐对接下来的一切行动都造成影响。那人还提醒您,接下来务必谨慎行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   与前世不同的走向让孟怀蝶整个人都悬着一颗心。她此前曾想过的最坏的结果,是她终究无力阻止孟钰辰踏上这次征程,眼睁睁见他重复前世的命运。可眼下的情况竟是更令人提心吊胆。一把刀子扎下来不可怕,更可怕的是那刀子悬在头上,却不知道何时会落下。   直到,这一日。   非常罕见地,孟钰辰主动叫孟怀蝶去他的书房。孟怀蝶心中忐忑,连脚步都不由得有些沉重。待她进了门,孟钰辰的手下便立刻从外面将门关上,整个房间中就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他这是……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单独对她讲?   孟怀蝶有种预感,似乎……   “小蝶,你别这么紧张。”   孟钰辰见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我又不会吃了你。”   似乎是像缓和一下当下的气氛,但孟怀蝶却还是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大哥此刻的神情和语气不对。   “大哥,你是不是……”   “我需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这次出征非比寻常,你……”   “不要!”   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此时的孟怀蝶已经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临大敌”更多,还是“终于松了那口气”更多。她只知道,从她重生以来,那个最重要的任务此时已经终于摆在了她眼前。   她必须阻止他!   孟钰辰见她此状微微一愣。他未曾料到想到她竟会反应如此激烈。   但,只一个瞬息,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眼底的那一抹微惊转而化作了如水般的温柔。   “你担心我?”   孟怀蝶一个劲儿点头。“我担心你出事,虽然知道你经常出征,但你自己也说了这次非同小可,便是知晓此去凶险无比对不对?我……”   在说这些的时候,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那感觉就像是悬崖边上的人在拉住一只摇摇欲坠的手臂,不论看起来多么狼狈都一定要紧紧地抓住。   “……傻瓜。”   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孟怀蝶眼角的泪痕,她在一片泪眼模糊中,听见对面的男人对她说:“你要是舍不得我,要不要与我同行?”   温柔中似乎带着一丝狡猾和诱哄,那语气似乎不像是在说“此行凶险,你要不要与我同行”,反而更像是“这场好戏,你要不要随我一同观赏?” 第17章 西陲之境2 同行   他的语气很温柔,温柔中仿佛又带着一丝狡猾和诱哄。那语气似乎不像是在说“此行凶险,你要不要与我同行”,反而更像是“这场好戏,你要不要随我一同观赏?”   孟怀蝶一时怔愣,竟不知如何作答。孟钰辰静静等了她片刻,只消一个瞬息便又笑了,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   言外之意,刚刚不过是与她说笑罢了。战场非儿戏,他又怎会带她出征。   孟怀蝶心头突然泛起一丝复杂微妙的感觉,可是她却无法捕捉,只觉得刚刚她那一瞬的犹豫似乎让她错过了什么,可关心则乱她又来不及更多地深入思考,只是拉住他的衣袖央求道:“大哥,别去。求你了。”   孟钰辰眯起眼睛。“为什么?”   “直觉。大哥你信么,我这次就是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你能不能……不要去?”   孟怀蝶深知什么都瞒不过孟钰辰,她不论找到什么看似天衣无缝的借口都一定会被他看出端倪。索性便直接借了“直觉”的幌子,企图倚仗他平日里对自己的宠爱让他迁就自己一次。   可一切都并不按照她的预想发展。   “直觉么。”孟钰辰微微勾唇,“和之前狮子林的案子一样的,直觉?”   孟怀蝶一时失语。   不过,孟钰辰却像是并不打算与她纠结这个。她知他心思在她之上,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因此而去处处压制她。这次亦然,孟钰辰没有再多说其他的,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不要闹了。”   停顿片刻,又道:“其实我今日特意叫你来我书房,是有东西要给你。”   言外之意,他今日并非是因为要出征而特意跟她说一声,只是见她问故而顺便一提,只不过刚刚她的反应着实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此刻言归正传,孟钰辰从一个匣子中取出一枚青色的玉佩,晶莹剔透,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透过光看仿佛在振翅飞舞,蝶翼上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美则美矣,孟怀蝶却不知他此举是何意。   “这枚玉佩对我很重要,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不,大哥你别这样。”听闻此言,孟怀蝶只觉得自己更不能收,他这么说,分明便是已经做好此去无回的准备。“你以前都不曾这样,今日托玉给我,便是知晓此行凶险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非去不可?”   孟怀蝶一番话下来,话题又回到原点。不过孟钰辰倒也不恼,只是又淡淡一笑,接着从怀中取出了另外一枚玉坠。   正是孟怀蝶前几日要桃叶差人去刻字的那一枚。此刻它静静躺在孟钰辰的手心中,玲珑剔透的玉在此刻的光线下显得闪烁出温润的光泽,那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孟怀蝶还不知道,这枚玉坠竟然已经被送到了孟钰辰手中。   “不过是一物换一物罢了。”   说罢孟钰辰修长的手指倏然收拢,那枚玉坠也便被他牢牢握在了掌心中。   “小蝶,你不必想太多。”   言外之意,他将这枚玉佩送给她,并非是出于“交代后事”的考虑。   孟怀蝶心中稍安,她收下了玉佩,又道:“那,既然大哥这么说,我收下这玉佩便是。”   孟怀蝶深知孟钰辰生性敏感多疑,之前插手狮子林新娘案已经有些引起他的警觉了,如果再这么屡次三番跟他提出这些“出乎意料”的要求,他定会起疑。   不过既然他刚刚已经提到愿意带她同行,这也未尝不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折中之计。   “大哥,我想好了,我愿意和你一起走。大哥向来说一不二,可不许反悔了。”   孟怀蝶想尽快占据上风,虽然已经知晓孟钰辰刚刚提到的带她同行只是随口一提,但她还是想用所谓“说一不二”来绑架他。   孟钰辰却只是淡淡一笑,“刚刚与你开这种玩笑是我的错。”   言外之意,他在这件事上同样不会妥协了。那一瞬孟怀蝶突然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只给他那一个短短瞬息的时间去答应,可是她错过了,便不再有机会了。   孟怀蝶张口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孟钰辰道:“我今日下午还有些事要忙,你若无事便先回吧。”   竟已对她下了逐客令。记忆中他很少有这么直白的时候。   孟怀蝶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再继续留在此地打扰,只默默咬了咬嘴唇,点点头离开了书房。   在她走后,孟钰辰盯着她的背影静静看了一会儿,才默默关上书房的门,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   ……   再接下来的一连几日,孟怀蝶都没有再见到孟钰辰。就像是她瞒着他自己的重生之事一样,直觉告诉她,大哥似乎也有事在瞒着她。   放在以往,他的事她向来不会、也不敢多问。但这次不同,有前世的前车之鉴,孟怀蝶对于孟钰辰的此行出征一刻也放不下心来。   但很快,孟怀蝶便发现事情远没有想象那么简单。   就在孟钰辰出征前夕,孟怀蝶突然收到了一封神秘信件。那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因果已偿还,天意莫违之。”   难道……这一世不仅有她一位重生者?还有人知道前世发生的事情,并且料定她一定会想法设法改变命运,所以要阻止她?   可是……那会是谁呢?   而“因果已偿还”又是什么意思?   孟怀蝶头痛欲裂,发觉一切都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了起来。原本她以为这一世的重生所需做的不外是离开慕容瑾和守护兄长,她带着前世记忆本可以游刃有余,可事态却分明越来越不受控制。   孟钰辰最近的举动,以及这封神秘的信件……孟怀蝶对孟钰辰此行的态度一下子发生了变化。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认为最重要的是阻止他出征,那么现在她则更倾向于认为,孟钰辰此行恐怕另有玄机。   思及此,孟怀蝶心中有了念头。   ……   第二日孟钰辰准备离京出征,按照惯例他知道孟劼和孟怀蝶都会来送他。孟劼照例叮嘱他些行军之事,倒没有认为他这次任务与以往有何不同。   只是孟怀蝶迟迟未到,这让孟劼的眉头有些紧。   大哥出行在即,孟怀蝶身为妹妹竟然不出来送行,这实在有些不妥。但孟劼在不满之余却也有些许疑惑,因为他了解孟怀蝶,她并不是在这样重大的事情上没有分寸的性子。可她为何竟不见踪影?   孟钰辰见孟怀蝶未现身,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正是孟怀蝶送给他的那一枚。   随后他恭敬地向孟劼拱手辞行准备出发,但就在下一刻,便听到孟怀蝶的声音响起——   “大哥,我来迟了。”   孟劼眉眼微微舒展,但待他看清孟怀蝶这一身行头,便又拧起眉头:“小蝶,你这是在胡闹什么?”   孟钰辰侧过身,只见孟怀蝶竟换上了一身男子装扮,还收拾好了行装,明显是做好了同行的准备。   “大哥,我随你一起走。”   “胡闹!”   还不待孟钰辰开口,孟劼便直接否决了她的这个想法。身为孟府前统帅孟劼自然知道行军不可如此草率,谁率兵统领、多少人前往都是定数,是要朝廷发话的,这完全不符合规矩。   “小蝶,大哥心意领了。”   孟钰辰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孟怀蝶的肩膀,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这里面。接着,他悄悄塞了一张纸条在孟怀蝶手里。   孟怀蝶立刻会意,道:“那好,大哥一路顺风,待大哥凯旋归来。”   孟钰辰点点头,又用眼神与孟劼交流再次示意告别,随后翻身上马,不再回头。   待他走后,孟劼难免责备孟怀蝶几句,认为她今日有些任性了,不过语气倒也不重,毕竟他一向疼她,更何况今日她也算听劝,没有真的瞎胡闹。   孟怀蝶在父亲面前连连认错,却对孟劼的那些话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她还在想孟钰辰。   她猜得果然没错,大哥此行的确非同一般,只是没有明说,好在她到底是读懂了他的暗示,终是没有错过。回房后,孟怀蝶迫不及待展开纸条,只见那上面写着一句话——   “午时之前,断肠林边。”   看到这熟悉的字迹,孟怀蝶感觉手心已经沁起了汗珠。是了,他不是在与他说笑。他是打算带她同行的,甚至她大胆猜测,其实在种种阴差阳错之下,孟钰辰这次的整个行程其实都已经与前世不同了。   而他……或许,恰恰是要带她见证这一切。   ……   孟怀蝶背着孟劼悄悄出了府,赶在午时之前抄小路来到了断肠林。不远处她已经听到人声渐近,看来他们马上就会过来了。   孟钰辰将时间拿捏得丝毫不差,在临近午时之际整支队伍正好行至此处。待他们靠近,孟怀蝶从树林中走出来,身后的两位副将不出所料瞪大了眼睛:“孟……孟姑娘你?”   说罢两位副将还互相看了一眼,又默默看了一眼队伍最前方的孟钰辰,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孟钰辰只是勾了勾唇,随后向她伸出手。   孟怀蝶展颜一笑,拉着他的手翻身一跃便上了马,与他同乘一骑。   她坐在他身前,能够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抓稳了。”   他的语气很温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令人感到安心和可以依靠的声线。   “嗯。”   脱离前世的变故、曾被前世证实的凶险之行、藏匿在暗处似乎知晓天命的神秘人物……这一切的一切分明都是充满未知危险的。   可是在那一刻,她选择了相信他,和……依赖他。 第18章 西陲之境3 山洞   孟怀蝶始终认为,从那一日孟钰辰将自己叫到他的书房起,他便是已做好了一切打算。   比如他带她随军出征明明不符合规矩,可是他这次却做了,一反常态。   孟钰辰的任何“一反常态”都一定“事出有因”。   所以即使身后的两位副将面面相觑,都不知这次小孟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却也没有人敢贸然多言,更不敢妄自揣测。   队伍继续往前走了一阵,在快走到断肠林出口的时候,孟钰辰突然勒马停下了步伐。   身后的队伍随之停下。不多时,这边众人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有人接应?   “小孟将军。”   马蹄声停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骑马赶来。   “晏将军?”   孟怀蝶也识得此人,之前父亲生辰那日他也曾前来祝寿,还送过一对上等玉器作为贺礼。加之很早以前便听闻晏将军为人刚正不阿,孟怀蝶倒是对他印象还不错。只是他怎会突然在此处出现?   不过随即,她便有了答案。   “晏将军,有劳了。”   “哪里哪里,奉公办事。”晏将军又驾马往前走了一阵,与孟钰辰汇合,倒没再说别的。只是他在看见孟怀蝶的时候,和其他两位副将一样,也下意识露出了略有些诧异的神色,不过转瞬即逝。   “后面的路程就由晏将军带领大家继续。”   孟钰辰调转马头对两位副将嘱咐道:“在下另有行程,各位就此别过。”   “是,小孟将军!”   ……   在众人离开断肠林一段之后,二人又骑马走了一阵,不过孟怀蝶倒没有辨认出方向。不过有孟钰辰在,她倒也不谎,甚至还侧头对孟钰辰挪谕道:“临阵换主帅,还是头回听说。这不常见吧?”   “罕见。”   “那又是为何?”   孟钰辰淡淡笑了,眼底却毫无温度。“因为朝廷早已知晓,暗处滋长的那些蛀虫。”   说罢,他轻身一跃下马,接着向孟怀蝶伸出手。孟怀蝶拉着他的手也下了马,随后二人步行至一个隐蔽的山洞边。   而孟怀蝶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在那一刻与她对他的其说是信任与依赖,倒不如说是一种默契。二人心照不宣。   “小心。”孟钰辰牵住孟怀蝶的手,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_t_x_t_8_0_8_0_._c_o_m 人走在她身前。洞口很窄,周围杂草丛生。   孟钰辰先取出一个火折子点亮,接着俯下身进入洞口,而孟怀蝶紧随其后。微弱的火光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忽明忽暗,只能照见二人视线前方很短的一段距离。   “滴答。”   似乎有滴水声。孟怀蝶不自觉手心一颤,而孟钰辰感受到她的情绪之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别担心,只是一条通道。”   狭小的空间里,孟钰辰低沉磁性的声线带着些许醇厚的回音。孟怀蝶跟在他身后,循着他的脚步一点一点前行。昏暗潮湿的环境中,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   南平王府。   慕容瑾正眉头紧锁地听着部下的汇报。“世子,我们派人跟踪孟钰辰的队伍,却在断肠林遭到埋伏,无一幸免。“   “断肠林地势错综复杂,孟钰辰定是察觉了我们可能有动作,所以故意走了这条路。不过断肠林只有一条出口,你现在立刻派人去出口守着,来个瓮中捉鳖!”   “世子,我们早已安排!只是……”   慕容瑾的眉头又拧紧了。不知怎么,他心底里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怎么?”   “我们派人在断肠林出口处埋伏,却发现是晏将军带领队伍。”   “晏将军?”慕容瑾诧异道:“晏将军是皇上的亲信,他怎么会突然接应孟钰辰出现在……”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霎时变得苍白。   “难道……皇帝已经知道南平王府……”   若是如此,那么孟钰辰此次的所谓“出征”根本就是幌子!退敌是假,平叛是真!   蓦地,慕容瑾的脑海中倏然闪现了几个片段,与他这几日梦里断断续续的记忆逐渐重叠。他看见南平王府被抄家,又仿佛亲身经历了孟钰辰朝着他心口刺下那一剑。那穿心之痛令他感到无法呼吸,很快他便又大脑一片空白……   头……好痛……   慕容瑾的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他痛苦地捂着脑袋,部下见状慌忙问:“世子,您……您还好吗?属下这就叫人传御医……“   “不,不必了。”   慕容瑾摆摆手。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又问:“那,孟钰辰此时往哪个方向去了?”   “属下无能,没有跟踪到他的下落。孟钰辰这个人警觉性很强,我们不敢跟得太近。我们稍一保持距离便跟丢了,只看见他的马孤零零留在林子里,而他本人不知所踪。后面我们在断肠林出口守着,也迟迟不见他们出来,就像是钻进土里去了一样。“   ”……他们?“   慕容瑾这才留意到对方汇报时使用的称谓。难道孟钰辰并非一个人?   “回禀世子,是孟钰辰的妹妹,孟怀蝶。”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慕容瑾身子一怔。   “她……”   “孟怀蝶这次一反常态,竟然跟随孟钰辰同行,并且与孟钰辰同时在断肠林失踪了。世子,您说……”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慕容瑾嘴唇泛白,没有再说其他,那人也听从他的吩咐退下了。书房中只剩下慕容瑾一个人,而他莫名地又开始头痛。在听到某个名字的那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又再次在心底蔓延。他将一切都归咎于对孟钰辰的忌惮和畏惧,以及对自己计划失败的自责愧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逃避一些东西。   他需要冷静,或者说平复,以此将脑海里那些杂念彻底摒除。他已经被折磨了太久,只是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   “大哥。”   “嗯。”   二人走了一段,孟怀蝶能够感觉到前方的路已经越来越逼仄。好在孟钰辰始终牵着她的手,让她在黑暗中有所依靠。   “滴答。”   陆陆续续仍旧能够听见滴水声。不知过了多久,孟怀蝶才开始感觉到前方的光线逐渐明朗。孟怀蝶心下稍安,这是终于要走出山洞了吗?   然而却不是。随着前方的路越来越开阔,孟怀蝶终于明白孟钰辰的那句“只是一个通道”究竟是何意,更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何为“别有洞天”。   “到了。”   当孟钰辰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孟怀蝶从黑漆漆的甬道中迈出最后一步,踩在刻着繁复花纹的地砖上。   “这是一座……地宫?”   “嗯。”   孟钰辰熄灭了火折子上的最后一点火星。地宫里点着一排长明灯,已足够使人看清眼前的一切。   在这个足有军营校场大小的地宫内,四周石壁上刻着的花纹与地砖上的图案相同,而在正中央是陈列着一个八边形的类似祭坛一样的台子,台子两侧分别立着两个石像,是两头面目狰狞的兽类,像是在守护祭坛中间的东西。   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孟怀蝶看得不太清楚,那个祭坛周围一圈的纹路到底是某种古老神秘的图腾还是她无法读懂的文字。   可这都还不是最令孟怀蝶感到震撼的。   最令她震撼的是,在她的正前方,也就是正对着他们进来的这条山洞甬道的地方,她还看见了三条路,这三条路的洞口一模一样。换言之,这地宫似乎不完全是一个独立的地宫,而更像是一道迷宫,不知选择的路会通向何方。   会不会哪条路通向死路呢?   “大哥,这是……”   “你怕不怕?”孟钰辰转过头,淡淡笑了。在这个位置的光线有些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依稀看出他勾起唇角,却不知那笑容意味着什么。   “如果害怕,还可以原路返回。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孟怀蝶沉默了片刻,问:“我若是不反悔呢?”   孟钰辰又笑,“那么我就会告诉你一些事情,然后,带着你一起前行。”   孟怀蝶刚想说什么,他却打断了她,继续道:“可是我必须要提醒你,一旦选择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不论被卷入或是面对什么样的事件,你都必须要承受后果。”   这次却是孟怀蝶笑了。“大哥,这么多年来,你可了解我?”   “当然。”孟钰辰道:“你一旦认定了要做什么,便是铁定了心要去做,谁也劝不了你。可是这一次……”   “不,大哥你错了。”孟怀蝶摇头,“我想说的是,这些年来,我对大哥向来是无条件信任的。从你愿意带我出征的那一刻起,我便已做好准备,无论何时、无论发什么都会与你站在一起。”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孟怀蝶的眼睛中隐约有闪烁的光,她想起前世兄长是如此疼爱她、珍视她,而她却一心扑在不爱自己的慕容瑾身上,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一世重来,她从重生伊始便一直担忧他的安危,如今一切都还未发生,她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会陪在他身边。   她会守护他——就像他守护她那样。   “……傻瓜。”孟钰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小时候她总是黏着他的,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出落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女,视线也逐渐被另一个少年吸引,慢慢地与他这位兄长渐行渐远。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静默,孟怀蝶伸出手,将他落在自己发间的手掌紧紧握住。“只要,大哥你不会放开我。”   那么,她一定不会主动放开手。   “好。”孟钰辰伸手一握回应了她。接着,他牵着她一步步走近那个祭台。   距离近了,孟怀蝶才看清祭台两边的石像各缺了一只眼睛。   “你知道这是什么兽么?”孟钰辰问。   孟怀蝶摇头。“从未见过。”   “这是……镇墓兽。”   孟怀蝶愣了一下。原来这不是普通的地宫,而是一座古墓!   她侧过头,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孟钰辰的侧脸。而他低垂着眼帘,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   “那……这个祭台……其实是一口棺材么?”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她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不是。”孟钰辰答:“这也并不是祭台。”   “那这是什么?”   孟怀蝶实在想不到了,而更出乎意料的还在后面。   “这是一座……通天塔。” 第19章 西陲之境4 古国   “通天塔?”   “不错。”   孟怀蝶心中疑惑,问道:“可塔不都是平地而起的高楼么?”   孟钰辰似乎是早已预料她会如此问。“传说中,在西陲无边无际的沙漠里,有一座遗世独立的古城。那座城市的风土人情与我们差异甚大,他们信奉地下神明,因此所有的建筑都是从地面向下延伸的。塔不是塔,而是井。阁楼也不是阁楼,而是地宫。”   孟怀蝶明白了。   “沙漠中的古城?难道是楼兰?”   “不,我所谓之城并非楼兰。楼兰是古籍中确有记载的城,而那座古城并不是。它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它的存在也从未得到过任何人的考证。”   可若从未存在,那今日大哥与自己说这些,又是为何?   孟钰辰似是猜到她心中所疑,便又道:“我原本也以为,这古城的存在不过只是谣传,直到上一次出征,我在离战场不远的一个小茅屋里见到了一位衣着奇特的老人。那老人的衣饰似少数民族服饰,却又与国境内所知的任何少数民族都无法对上,与敌军的民族也不相同。”   孟怀蝶听他讲述这些便一下子起了兴致:“所以,那位老人可是给你讲了有关那个古城的传说?”   “不错。”孟钰辰道:“只是当时我心有戒备,疑他是敌军故意安排的奸细,便也并未与他有过多接触,以防他暗中偷袭。”   孟怀蝶点点头。大哥性情一向如此,她再了解不过。   “所以,那老人也只是与我简单讲了几句。他称那古城名为‘息夜’,叹息的息,夜晚的夜。息夜古国不信奉天神,却信奉地下神明。与之相对,也不信奉顺应天命,而是信奉阴阳折返。”   “阴阳折返?”孟怀蝶听到这四个字,像是心底深处某个隐秘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敲打了一下,难道……是她所理解的含义么?   比如,她的重生,是否与这看似毫不相关的神秘古国、与这不为人道的所谓“阴阳折返”有关?   而这一切,又与大哥有何关联?   孟钰辰继续为孟怀蝶娓娓道来。“阴阳折返,有违天命,而这,却也正是息夜人视如宿命般的存在。”   昏暗的地宫里,只有那一排点亮的长明灯透露着微弱的光线,仿佛下一刻就会尽数熄灭,又仿佛永生永世燃烧不尽。孟怀蝶余光见到长明灯的蜡烛似乎在地下甬道里并不通透的气息中微微地摇曳,却不知它们究竟是也在偷听大哥为自己讲述这个故事,还是如见证过历史的沧桑老者在后辈的言语中回想着某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你看对面的三条路。”   孟钰辰示意孟怀蝶去看对面的三条甬道。起初孟怀蝶也留意到了,只是她以为那是迷宫,三条路大概分别通向不同的出口,或者另一个地宫。可如此看来,似乎是她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息夜人修筑地下宫城,会建立三条甬道,代表往日、今日与来日。但这三条路并不是按照顺序从左至右,或是从右至左,而是打乱的。”   孟怀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前的三条路,分别代表着息夜人眼中的“往日”、“今日”与“来日”,但此时他们并不知道哪条路对应的是哪个选择。   “从这三条路进入以后,分别……会遇到什么呢?”   只是纯粹三条甬道,还是……要面临不同的命运和结局?   “不同于我们所信奉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息夜人认为,过去才是洞悉和掌握一切的神秘主宰,未来反而才是早已注定、不可更改的宿命结局。”   孟怀蝶愣住了。这样的观点如林间山洪般冲击着她的过往认知,一时竟令她感到颇有些难以接受。   同时,还有隐约的惴惴不安伴随着对渴望揭开某种真相的期待,交织在一起令她不自觉心跳加速。   而孟钰辰还在继续。“那老人告诉我:来日已定,便是死局;今日尚在,却只瞬息;往日未逝,暗藏玄机。”   孟怀蝶细细品了品这句话,“难道这与这三条路有关?虽然我无法得知今日与往日的所谓‘瞬息’和‘玄机’究竟代表什么,可‘死局’二字……莫非是我想象的那样吗?”   “不错。”孟钰辰眸色深暗,“如果选中的路是‘来日’,那么便凶多吉少了。那条甬道后面布满机关,几乎无人能从中生还。”   三条路,已经确定其中一条是死路。   可孟怀蝶却也立刻想到,与之相对的,既然在明知有一条是死路的情况下,大哥还带自己来此,那么便是在剩余的两条路中,至少有一条路一定是存在某些“诱惑”——就像布满荆棘的神秘之地一定埋着令世人趋之若鹜的宝藏。   果然,随后孟钰辰对另外两条路的归宿做出了解释。“代表今日之甬道,内部交错复杂,有多条支路,据说其中有的支路会回到原点,有些则与往日、来日之通道相连。只有代表往日的甬道,深藏着息夜最重要的秘密。”   是了,秘密。这个秘密,正是如今孟钰辰所需的。可究竟会是什么?   “此次出征,实则是奉皇帝之命,寻找息夜古国的一个神秘预示。而那预示却并非藏于来日,而是藏于往日。”孟钰辰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神情似有闪烁,片刻后才缓缓又道:“这才是我此行真正的任务。”   孟怀蝶明白了。可是,就如他刚刚所言,他们并不知道究竟哪条甬道是代表“往日”的甬道。一旦选错,走入“来日”,那便是死局!   在她印象中,孟钰辰极为谨慎,这种需要赌运气的选择,他是不会轻易出手的。而他既然已经带自己来到了这里,便定是早已想好了对策。   “我们该怎么做?”   “来日之路太凶,我们不能赌。而唯一破解之法……”   孟钰辰说着,重新将视线定格在他们面前的这座“井”上。   “唯一破解之法,便在这通天塔中。”   ……   与此同时,南平王府。   慕容瑾正在书房思虑最近的一些事情,就在此时书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世子,大事不妙!”   慕容瑾眉头一皱:“进来汇报。”   下属推门而入,转身关好门后即刻在慕容瑾案前站定,一时竟也顾不上行礼,连忙汇报道:“世子,我们此前部署的精兵被晏将军带领的人剿灭了!晏将军一口咬定那些人是叛军,竟也不审,直接便剿。”   慕容瑾闻言如遭雷击,难道他此前的预感竟然成真了?皇帝竟然真的已经知道了南平王府最近的谋划?   如此盖棺定论地将他们的精锐兵力定为“叛军”,甚至审也不审……分明是为了保全南平王府最后的颜面,同时给他们一个警告——   若有下次,便无情分!   但慕容瑾转念一想:皇帝究竟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除非府上有内应,否则事情又怎会败露?!还是说,孟钰辰的暗卫爪牙竟然厉害到如此程度?   思及此慕容瑾又问:“如果是晏将军出兵,那孟家军可有动作?”   “没有。”下属汇报至此,也面露疑惑之色,显然他早已料想主子会关心孟钰辰那边的动静,早已提前派人打探过情况,只是得到的结论有些出乎意料。“除了孟钰辰与孟怀蝶在断肠林突然失踪以外,孟家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仿佛晏将军带兵平叛之事与孟钰辰毫无关系,他只是一开始在断肠林与晏将军接应了一下。”   慕容瑾听罢,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而就在这时,另一个猝不及防的消息又出现了。   书房外,他的密探匆匆来报:“世子,那神秘人又来了信件。”   “拿过来。”   是那个告诫他一定要尽快除掉孟钰辰的神秘人。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而现在对方的来信出现在如此巧合的时间,他甚至几乎要怀疑那人是否是与孟钰辰一伙的。   可很显然,并不是。   密探将那封信呈给慕容瑾,慕容瑾缓缓展开纸张,那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计划生变,起兵暂缓,但除孟钰辰务必尽快,否则夜长梦多,后果不堪设想。此人唯一弱点乃是其妹孟怀蝶,世子需利用此点,尽快安排。”   慕容瑾沉默了片刻,眼神低垂,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   “通天塔究竟通向何方?”   孟怀蝶向下望去,只觉得这口“井”当真深不可测。可是大哥又说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她对这通天塔愈发好奇了。   “通天塔与对面的三条甬道皆相连。”孟钰辰说罢已经从腰间取下一根绳索,“据我所知,通天塔一共有十八层,在第十八层也就是最底层,则是你开始所猜测的——真正的祭台。”   孟怀蝶立刻会意,“莫非,那祭台上会有些线索,与那三条路有关?”   “不错。”孟钰辰一边说,一边已经将绳索的一端紧紧系在旁边的石像上。不过在孟怀蝶看来,这条绳索并不算长,可这通天塔有十八层,又怎么够用呢?   但很快她便又反应了过来——他们并非要利用这条绳索下到十八层——他们只需要抵达第一层。   再往后,便是从第一层开始,一层一层地向下。   “我们要一起下‘十八层地狱’了。”孟钰辰挪谕道:“怕不怕?”   孟怀蝶莞尔一笑。“不怕。”   “我听说,这十八层通天塔下可精彩得很。”孟钰辰又道:“这下面有很多关于息夜的传说和故事,就像一个息夜古国的藏书阁。只是这些传说,未必是以书籍的形式记载。”   未必以书籍的形式记载?   孟怀蝶一下子来了兴致。“壁画?石碑?还是别的什么?”   孟钰辰只是微微勾唇,“下去便知道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瞳孔仿佛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深藏着她无法看透的秘密。而她此刻却无暇解读,只能跟随着他前行。 第20章 西陲之境5 恍如前世   孟钰辰先下,孟怀蝶紧随其后。第一层距离他们所在地宫的地面并不远,孟怀蝶尚未感觉到他们下了多深,便听见孟钰辰轻轻地脚尖点地了。   他们已经到了第一层。   与孟怀蝶想象得不同,在这通天塔的第一层,她没有看见任何石雕、壁画或是碑文。她只看见了黑漆漆的空旷的长廊,空旷到他们即使将脚步放得很轻,都能够清晰地听见步伐的回音。   什么都没有。   孟钰辰点燃了一道火折子,微弱的火苗只能照亮前方的一小段路。视线所及之处,都是这样空荡荡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尽头。不同于他们最初从地面的山洞进入地宫时“别有洞天”的感受,在这通天塔的第一层里,她只觉得空,是令人心慌的那种空。她原本以为会见到什么绘着妖魔鬼怪或者是神秘图腾的东西,可是竟然什么都没有。   可这种空荡荡的未知,却反而更加令人心慌。   好在,孟钰辰走在他的前面。大哥总是能够给她安全感。   “我们需要寻找下第二层的楼梯。”孟钰辰道:“通天塔第一层谓之‘空境’,如此看来,倒还真是符合。”   空境。   上与尘世相连,自虚空之境而下,逐步进入那个属于息夜的神秘地下古国。那个原本只属于传说中的王朝,将逐渐为她展开尘封的画卷。   孟怀蝶正想着,就在这时,她突然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是花香?还是某种香料?这香气怎地如此陌生?   “大哥,你有没有感觉……唔……”   孟怀蝶话还没有说完,便感到一阵头昏脑胀。难道这香气竟然是瘴气么?他们……他们一时大意中了这地下的瘴气?   她刚想提醒前方的孟钰辰小心,身子却逐渐软了下来。可就在她倒下之前,孟钰辰却突然回过身,手臂一揽便扶住了她的腰,接着她便倒进了他怀里。   “大哥,我……”   孟怀蝶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小蝶,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只能让你暂时先睡一会儿。”   在孟怀蝶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只依稀听见孟钰辰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直觉告诉她,大哥是不会害她的,可是他完全可以将一切告知自己、讲与自己,他说的她都会听,她会配合他一切的安排,他不需要这样……   但还来不及深入思考,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孟怀蝶睡着了。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犹如现世连接着彼岸。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是一个破碎的、断断续续的梦。像是曾经经历过却被遗忘的回忆,像是早已割舍却再次浮现的前世孽障。   不,那并不是前世。孟怀蝶重生而来,前世她是知晓的。她执意嫁给心仪的慕容瑾,最后婚姻不顺,郁郁而终,却在临死的前一刻才从慕容瑾真正心爱的女子口中得知,原来她能嫁进南平王府,是哥哥险些为国捐躯才换来的皇帝赐婚。   可,她看见的场景却并非如此。   她穿着类似少数民族服饰的长裙,不似汉人的衣服简洁,而是系着一层又一层的带子。她站在窗边,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如梗在喉。   她一回身,便感觉一只有力的手掌轻轻覆盖在她的腰间。是她熟悉的气息,却仿佛更令她羞耻,混合她对那人的复杂情绪。她涨红了脸,心跳逐渐开始加速,却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出于愤怒。   孟怀蝶转过头,便对上了那双深沉如墨的眸子。分明像是来自黑夜中的野兽,此刻看待她的眼神却又无比温柔。   “皇上,您答应过臣妾……会放过慕容瑾。”   男人在听到那个名字之后,眼底突然一冷,他稍一用力,她便感受到自己腰间的禁锢被收紧了。   “小蝶……别叫我皇上。”他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我想让你和从前一样,待我如兄长。”   孟怀蝶却好似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兄长……兄长?!我如何能够待你如兄长?你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你……”   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她的嘴唇便被猝不及防地堵住。这感受并不陌生,像是他早已不是第一次这般对她。她愈想挣扎,他便将她钳制得愈紧。他手臂一揽便将她整个人抱至床前,随后整个人便压了下来。他一向如此霸道,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一定要得到,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人。   她变成了一朵花,被一层层剥开花瓣。在他的掌心中旋转。   海棠春睡浓,风流却被雨打风吹去。午后的光线柔和而不刺眼,她从泥泞不堪的感受中逐渐清醒。枕边人早已上朝,只留残存的余温。隐秘的羞耻感次袭来,她知道她这一生再也无法逃离了……   又一瞬,眼前的令人难以启齿的场景消失了。她在山林间马不停蹄地奔跑,却不知何处射来一支冷箭,直直穿透她的胸口。锥心之痛令她无法呼吸,她想逃,却终究没能逃走,最后直挺挺地瘫倒在了冰冷的山坡上。她听见呼啸的风声卷起树叶,悠悠几片将她覆盖,仿佛要将她埋葬。   再接着,她又看见了慕容瑾。他仍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清俊却又冷淡。他看见了她的“尸体”,眼中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之色,却只是稍纵即逝。在他身后他的亲信下属说道:“世子料事如神,果然只要将孟怀蝶骗出来,孟钰辰便奈何不了我们了。”   另一位随从跟着附和:“没错,计划能如此顺利,全仰仗世子高明。”   可慕容瑾却淡淡摇头。“计划能如此顺利,只因孟钰辰虽留住了她的人,却始终未曾留住她的心。她想逃,他最后便不再阻止。我们的计划,才得以利用孟怀蝶的出逃而顺利进行。”   孟怀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混乱不堪,毫无逻辑。这一切都毫无逻辑。这真是个荒唐可笑的梦,恍惚间她在扮演着和经历着梦中那个“自己”,又一时她仿佛在冷眼旁观,不知今夕是何夕。   突然,孟怀蝶醒了。   她惊坐而起,大口地喘息着,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怎么会做那种梦,这太荒谬了。   特别是……与大哥的那一段,更是令她羞耻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她怎么会梦到那种场景?   思及孟钰辰,孟怀蝶的思绪便重新清晰起来。回到了现世,她记得在昏迷之前,自己是随着孟钰辰下了这个“通天塔”,随后她在第一层便晕了过去。她听见孟钰辰似乎对她说——   为了她的安全,他要“让她暂时先睡一会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孟钰辰有事瞒着她!   她再一打量周围的环境——已经不再是她昏迷前的那条空旷长廊了。她此刻更像是身处在一间密室之中,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她身下这张床外,几乎什么都没有。四周都是石墙,她看不到门——是那种隐形门,与墙壁融为一体,若非知道门在哪个方位,便只能一点一点试。   “……大哥?”   孟怀蝶试探性地叫了他的名字,同时开始去试探性地推周围的墙壁,试图去寻找门的所在。可她却没有收到回应。难道,难道他将她一个人放在这里,之后自己离开了吗?   “大哥?”   她微微提高了声线,喉咙不自觉有些颤抖。她停下了推门的动作,因为她突然又意识到,如果密室里有机关该怎么办。如果她推错了位置,却反而触发了机关,岂不是也要凶多吉少!   冷静,冷静。不能大意。   孟怀蝶坐回到醒来时的床上,只觉得头痛欲裂。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哥到底有什么在瞒着她?!   就在这时,其中一块墙壁突然动了一下,有人将门推开了。孟怀蝶心口一滞,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蝶,你醒了。”   孟怀蝶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孟钰辰从黑暗中缓缓踱步而来,他半个身子陷入阴影中,她无法看清。   接着他坐到她身边,见她脸色潮红,本想伸手触碰一下她的额头,看一下她是否着凉发烧了,却不料她下意识地将身子缩了缩。   孟钰辰身子一怔。很显然他没有想到孟怀蝶竟会躲着自己。   他更不知道的是,她这出于下意识的躲闪,并非是出于畏惧,而是对梦里所见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到羞耻,便不自觉想要回避。那感受太真实了,真实到仿佛下一刻她便又会卷入那陌生的、熟悉的纠缠沉沦……   不不不,该死。她究竟在想什么!那只是个莫名其妙的梦而已,那不是现实——眼前才是真正的现实。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孟怀蝶告诉自己。   孟钰辰观察着她脸上倏忽间的神色变化,神情忽地一滞,却很快隐藏起来,只是不动声色问道:“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他猜测她或许做了噩梦,而那梦或许与自己有关。只是他着实没有猜到那与自己相关的部分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嗯。”孟怀蝶语焉不详,只是又平复了一下,接着问:“大哥,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何突然晕倒了?”   这才是她眼下真正最该关心的重点。   “没什么。刚才我们在长廊里走的时候,你便突然睡了过去。我见你睡着了,便先将你安置在此,待你醒来我们再继续——或者如果你不想再继续往下走,我带你回府也行。”   说罢他又想到刚刚孟怀蝶对他的躲闪,“对不起,小蝶,是我不好,我应该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就在这石室外面,与你一墙之隔。”   他想说,他是不会抛下她的。若是放在从前,孟怀蝶会毫不怀疑选择相信他。可当前……   他没有提那句话。他也回避了她闻到的淡香。他以为她已经不记得昏迷前都发生什么了。   可是孟怀蝶听见了,失去意识前的一些事情她还有印象。所以她清楚地知道他此刻仍旧在隐瞒自己。   一直以来,凡是他不提的,她便不问。上一世是因为她没那么关心,这一世是因为她知道他不说定有他的道理,而她选择无论何时都相信他、与他站在一起。可现在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愈发复杂和扑朔迷离了起来。   她想弄清楚事情的全部真相。不管是孟钰辰想让她了解的,还是想对她隐瞒的。   “……嗯。”   为了不让孟钰辰起疑,孟怀蝶没有再多问,只是不动声色地试探性问道:“大哥,那我们现在还在第一层吗?” 第21章 西陲之境6 第一层(结尾有补充)……   南平王府。   朝廷撤兵,南平王府暂时恢复了平静。不过围绕在南平王父子二人之间的氛围却并不平静。   “你是说,孟怀蝶出门游历?”   “只是孟府那边的说法。”慕容瑾语气冰冷:“她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门游历,是孟钰辰将她藏了起来。”   “……藏?”慕容城对儿子用的这个字眼感到说不出的别扭,他想表达的或许是孟钰辰为了防止他们对孟怀蝶下手,而将她安置在某处“保护”了起来。   “孟怀蝶以前没那么服从孟钰辰的。”慕容瑾说着,脑海中回忆起某个明媚的笑容,和那人追随在自己身后的执着。他记得她曾经是那么迷恋他,可他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竟就这样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慕容城皱了皱眉。说实话,他对孟家兄妹之间的关系并不关心,他只关心他们的计划。   “父亲,孟钰辰必须尽快除掉,否则后患无穷。”   “我知道。”   孟钰辰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是个极大的隐忧,需尽早除之后快,慕容城还用不着儿子来提醒。“原定计划是从孟怀蝶身上下手,不过现在我们查探不到她的踪迹,也不能轻举妄动。孟钰辰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慕容瑾沉默了。   “总之,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这次已经很惊险了,短期内不能再出任何岔子。”说罢,慕容城又道:“更何况,对付孟钰辰这样的人,我们哪怕再谨慎也不为过。”   ……   “大哥,我们现在还在第一层吗?”   “嗯。”   孟钰辰道:“我们从通天塔中下来以后,经历了很长一段漆黑的甬道,即息夜人所谓与尘世相连的‘空境’,就在我们逐渐走出‘空境’的时候,你却突然晕倒了。路的尽头正是你我现所在的石室——准确来说是这间石室所在的石宫。我抱着你进入石宫,刚好发现石宫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密室,密室中有一张床。我便先将你安置在此处休息,在外面的石宫中寻找进入第二层的线索。”   孟钰辰的嗓音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显得有些沙哑,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又沉稳有力,总会令人不自觉地信服。有那么一瞬,孟怀蝶甚至怀疑其实是自己记错了,大哥没有说那句话,也没有什么隐瞒她的,她就真的只是突然晕倒了,随后发生的一切便如大哥所言。   可是……她又真的会记错么?而那个荒唐的梦……   孟怀蝶心中苦笑,或许真是这荒诞的梦把自己搞糊涂了也说不准。她记不清这梦里的细节了,只记得那些荒唐的情节,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侵占了她的脑海,让她记忆混乱了,她才会把昏迷之前的现实情境也记错。   孟怀蝶收敛了思绪,随后又问:“那,大哥你在外面找到进入第二层的线索了么?”   “的确有些发现。”说到此处孟钰辰站起身来,“你随我来。”   孟怀蝶随之起身,与孟钰辰一同走出石室。如孟钰辰所言,石室之外的确是一座石宫,但是比他们下来时的地宫要小很多。   不过空间虽小,“线索”却似乎不少。   映入孟怀蝶眼帘的首先是一座石碑,石碑上刻着某种字符。孟怀蝶当然看不懂这些字符,她侧头瞥了孟辰轩一眼,不动声色问道:“大哥,你能不能看懂这石碑上写的什么?”   “……这应该是息夜文字,我也无法读懂。”孟钰辰淡淡回应:“或许是与这一层通天塔有关的介绍。比如这一层到底是何人所建,又存在何种意义。”   说罢又笑,“我虽常年出征在外,见过不少风土人情,却也还没有博闻强记到这个地步。”   孟怀蝶点点头,倒没再说其他,只是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但也只是转瞬即逝,不再细想。孟钰辰说得没错,对于息夜这种连历史都不曾记载的、传说中的古国,其文字想必也早就已经失传了。   眼下,她更打算留心观察一下这间石宫中除碑文外其他的东西。如孟钰辰所言,他们需要寻找进入第二层的线索。或许是需要触发某个机关才能显现的甬道——但这也意味着,不排除错误的机关为他们带来“惊喜”。   “小蝶,你站在我身后。”   孟钰辰似乎是看出了她此刻的考虑,只微微一笑,“对于此类奇门遁甲之事,我的经验比你要丰富。你若留意到哪里有异常却又拿不准,不要亲自触碰,告诉我便是。”   还真是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不过,也正是这样的他,给了她没有任何人能替代的安全感。是了,即使是前世,在她最恋慕、最痴迷慕容瑾的时候,她也未曾在慕容瑾身上得到过这样的安全感。似乎也不仅仅只是慕容瑾对她感情淡薄、而兄长愿意护着她的这种态度差异,更多也来源于孟钰辰本人身上的一种稳重特质——   毕竟,他经验丰富、处事谨慎,又是见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人。   “……知道了。”孟怀蝶乖乖站到他身后,充当他的另一双眼睛观察四周。   说起来,这石宫的布局倒还真是有点意思。刚出石室时孟怀蝶一眼先被这正对着门口的石碑吸引了目光,倒还没有留意到其他地方竟然也是如此暗藏玄机。眼下她仔细打量,愈发觉得这神秘的息夜古国当真配得起大哥口中的“传说”二字。   随着孟钰辰带孟怀蝶绕开石碑,二人逐渐进入这石宫的中心。孟怀蝶环视一圈,发现这石宫的内壁是弧形的,即一个圆的形状,而非有棱有角。这倒也符合一些“塔庙”的内部结构。   可不符合常理的,却是这石宫中心——也就是离他们现在所站之处一步之遥距离的地方——竟然比别处凸出了一大块。可这凸出来的部分,却并不是类似于在平地基础上放置块石板那样的凸出,而是与地面毫无缝隙,仿佛在建筑构造的时候便特意如此为之。   这凸出来一块到底是为什么呢?因为完全可以在平地基础上放置一个沉重的石板或者石箱来达到类似的效果,多此一举完全是耗时耗力的行为。孟怀蝶认为,构造这间精巧石宫的人不会那么愚蠢。   当然,孟钰辰也看出了这凸起的部分有些蹊跷。   “刚刚我在外面观察的时候,也觉得这里非常奇怪。”   “大哥你有什么想法?”   “我怀疑,这块凸起的地方……下面其实是空的。可能是机关,或者是进入第二层的通道。” 第22章 西陲之境7 光影   “我怀疑,这块凸起的地方……下面其实是空的。可能是机关,或者是进入第二层的通道。”   孟怀蝶听得孟钰辰此言,觉得确实有着这种可能性。   “但也只是初步猜测。”孟钰辰说罢却话锋一转,“毕竟,除了此处的凸起以外,这座石宫中还有一些其他地方也很可疑。比如……”   孟怀蝶循着孟钰辰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其实刚刚她也留意到了这几个箱子,只是不知这箱子里会有什么东西,谨慎起见便没有主动提及。   但显然,孟钰辰也注意到了它们。   “大哥,你说那些箱子里会有什么?”   “还不确定。”孟钰辰小心翼翼走过去,在箱子面前俯下身,观察了一下这几个箱子的表面。从他们的角度看,箱子应该一共有五个,其中两对是叠在一起的,第五个单独堆在前侧。这五个箱子的外观一模一样,都是木箱,而且表面都没有任何花纹,像是很随意地摆放在此处放置杂物的箱子,没有特定意义。   可没有特定意义的东西,又怎会出现在这构造如此精巧的地下石宫之中。   孟钰辰伸出手,刚想触碰其中一个箱子,孟怀蝶几乎是在他动作的同时脱口而出:“大哥,小心!”   孟钰辰听到她的提醒后身子先是微微一怔,接着他侧头回应她。“嗯。”   不知是不是孟怀蝶的错觉,她感觉他在回应她这句的时候,似乎语气比以往要更加温柔。   当然,现在并不是去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孟怀蝶担心箱子里会有暗器或者毒物,怕孟钰辰在触碰的瞬间就“中招”了。   不过,孟钰辰向来是懂得掌握分寸的人。   他就像是知道哪些地方可以碰、哪些地方要避开一样,修长的手指在木箱上轻轻绕了几下,不知按住了那个位置,那木箱里面便传来了沉闷的“咯噔”一声,接着盖子便开启了一条缝儿。   “我以前见过这种箱子。”   说话的瞬间孟钰辰已经缓缓抬起盖子,孟怀蝶也紧张得吞了口口水,迫不及待想知道那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她凑近了看,却看到了一个说不上是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的结果。   箱子是空的。   里面什么都没有。   孟钰辰微微皱眉,接着他将打开的空箱子放在一边,打算再一一打开剩余的四个箱子。   “大哥,我们是不是可以晃一下箱子,在开之前先判断一下里面是不是有东西再打开?”   “不可以。”孟钰辰纠正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晃动的,我们必须得一个一个试。”   “也对。”孟怀蝶的俏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确实是她考虑不周了。   思索间,孟钰辰已经用同样的方式打开了第二个箱子。却依然是空的。   孟怀蝶心想,莫非这五个箱子都是空的?可是放五个空箱子在此处又好像没什么意义。   不待细想,孟钰辰已经开到了第四个箱子。仍然是空的。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孟钰辰打开最后一个箱子。与此同时,孟怀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像是在等待和期待着什么,这种紧张甚至让她近乎忘记了对可能出现的其他变故的畏惧。   最后一个箱子开了。   却依然是空的。   孟怀蝶愣了愣,一时不知是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失望。却是孟钰辰,先反应过来情况有些不对。   “不应该都是空箱子。没有意义。”   孟钰辰与孟怀蝶此前的想法一致,“箱子上肯定还有文章。或许只是没有以‘内里装物’的形式存在。”   说罢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这几个空箱子,一番观察后,倒真察觉到些许端倪。   “看来不是我刚刚的错觉,箱盖背面的颜色的确有些深。小蝶,你帮我拿一下火折子,就在这个位置。”   孟怀蝶听从孟钰辰的吩咐结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在他指定的位置不动。孟钰辰就着这个光线再次逐一观察这些箱子打开后背面的箱盖,终于微微勾起唇角。   “我知道为何这些箱子都要设置成木箱子了。”   孟钰辰将这些箱子按照某种顺序拼在一起,从孟怀蝶的角度看,箱盖的背面似乎真的几道浅浅的、不易观察到的阴影,并且这些阴影通过摆放的位置被孟钰辰拼凑出了一个图案,不过看得不是很清楚。   只是她不理解孟钰辰是如何解读出“木箱子”的意义这个结论的。   “箱盖上的阴影很浅,这个颜色刚好与火折子照明时落在上面的阴影一模一样,完全干扰了视线。所以如果有人开箱,本来就是奢望箱子里装的东西,第一反应根本不会想到去观察箱盖上的图案。”   孟怀蝶恍然大悟,但另一件事却还是还是没懂,“可这与这箱子是木箱子有何关系?”   “石宫里光线昏暗,我们只能用火折子照明,而木材怕火,所以我在举着火折子观察的时候,会更加小心地将火折子尽量远离箱子。”孟钰辰解释道:“这就使得箱盖上的阴影纹路更难被发现了。而查看箱子的人一旦发现了盖子上的阴影,为了进一步确认就会仔细查看,而仔细看就需要更明亮的光线。所以……”   “所以,就容易在火折子靠进箱子的时候,掉落的火星不小心将箱子点燃,破坏线索!”   “不错。”孟钰辰点头,“据我所知,这种木材非常易燃,而我们所使用的火折子在燃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难免会掉火星,所以稍不留神,确实容易烧掉箱子。”   息夜人竟然将一切都设计得如此周密。可是他们大费周章地设计的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会不会与进入通天塔第二层的线索有关?   思及此,孟怀蝶将目光再次投向了箱盖拼凑出的图案。她仔细地辨认了一下,发现这个符号跟那块凸起的地方上面的图案似乎是一致的。果然是在指向那块凸起吗?   可如果是这样,他们一开始便觉得线索在凸起的这块地方上了,好像费尽心思打开箱子也没有什么价值。   孟钰辰又将视线重新落在那个石宫中心位置上那个凸起的地方上。他俯身又再次查看了一遍,微微皱眉。“的确是与地面相连的,毫无缝隙,也没有任何机关的痕迹。”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凝聚在他石碑正对面的壁画上。   那壁画原本他们都没有太关注,因为上面画的人只有寥寥几笔线条,甚至比不过其他地方的一些纹路精致。可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壁画上的人物很关键。   孟怀蝶看到孟钰辰走近了壁画,接着伸手比量了一下。随后他他站到了凸起的那块石头上面,“小蝶,你拿着火折子,在我身边走一圈。”   就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突然微微蜷曲了一下双腿。   孟怀蝶不明就里,但听话照做,她举着火折子在他身边绕了一圈。孟钰辰接着又道:“距离稍微远一点。”   孟怀蝶与他离开约一步的距离,随后重复了一下刚刚的行为。   “再远一点。”   “好。”   孟怀蝶又往外迈出了一步。接着继续转圈。   “停。”   突然,孟钰辰叫住了她。   “就是这个位置。”   孟怀蝶转头望他,举着火折子的手的位置没有动。“大哥,你发现了什么?”   “是光影。”   孟钰辰道:“刚刚我们发现的木箱子并不是没有用。这一层线索的关键,恰恰就是光影的角度与距离。” 第23章 西陲之境8 羊皮卷   “光影?”   孟怀蝶举着火折子手臂不动,只微微侧身循着孟钰辰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站在你那个角度看不到。”孟钰辰道:“必须要站在这个台子上,而且必须是与壁画中人物相同的高度才行。”   这也是为何他刚刚站上台子的时候要微微蜷起双腿。他刚刚近距离地比量过,他的身高比壁画中人要稍微高那么一点,所以他需要略微曲腿来维持同等高度,从而达到一样的视角。   “光影最后指向的是那个角落。”孟钰辰从台子上走下来,接着从孟怀蝶手中接过火折子。“这段墙面有几道痕迹。”   说罢他又伸手敲击了几下,“是空的。”   孟怀蝶也凑近观察了一下这个地方。果然,这上面有几道不易察觉的浅浅的痕迹。   孟钰辰顺着这几道痕迹,试着伸手去推了一下墙面,感觉墙皮竟然是软的。他稍微用力,但始终控制着力道防止痕迹以外的其他地方被破坏——直到一点一点剥开墙皮。   里面果然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大哥,小心。”   “嗯。”   孟钰辰小心地抖落手上残余的墙灰,随后就着火光照亮里面的东西。似乎是一个小盒子。   他将盒子取出,这次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开了盒盖,里面装着的是一张卷起来的粗糙的羊皮卷。   几乎就在同时,绘着壁画的那道墙突然陷了下去,露出了一道向下的石阶。那下面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应该是进入第二层的通道。”   “嗯。”   孟钰辰拿起羊皮卷掂量了一下,又探头望了一眼取出盒子的那块空洞,“这个机关应该是重力感应的,当我剥开墙皮从中取出盒子的时候,便触发了拿到墙壁的机关。”   所以,他们算是找到了第一层连接第二层的正确方式——以光影的痕迹为线索。   “原来如此。”孟怀蝶心中不由得再次感叹息夜人制造机关的智慧。就在同时,她看见孟钰辰缓缓展开了羊皮卷。   “大哥,这上面写着什么?”   孟怀蝶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本是没有抱着什么希望的,左右不过是和她所见到的石碑一样,写着息夜人才懂的语言。   可情况却出于意料。   在羊皮卷展开的时候,孟钰辰身子微微一怔。孟怀蝶看了一眼,果然不是汉语。可是跟她刚刚看到的息夜文字似乎也不相同。   在这羊皮卷上,竟然出现了第三种文字。   ……   深夜,慕容瑾深陷梦中。他觉得浑身发冷,犹如坠入了万丈冰窟。   蓦地他突然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后背冷汗直流。   他的动作有些剧烈,一下子也惊动了身边的温玉软香。佳人从床上起身,玉臂轻轻一伸捞起床边的一件薄薄的衣衫披在身上,接着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阿瑾,你又做噩梦了?”   慕容瑾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子。此刻她的眼神中尚带着一丝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朦胧与迷离,以及昨夜与他温存后的些许疲惫。   “雪柔,我没事。”   他不动声色握住颜雪柔的手,“最近……的确经常做噩梦。”   颜雪柔微微叹气,“是不是因为那孟家小姐老是缠着你,她哥哥也总是想用权力迫使你屈服娶她妹妹,所以你最近才……”   慕容瑾微微皱眉。孟怀蝶缠着他?不,并没有。甚至最近他一直都没有见到她——她也并不想见他。可是为了稳住颜雪柔,他还是撒谎了。他一直在对颜雪柔说谎,想法设法让她以为他与孟怀蝶之间的一切都是孟怀蝶乃至整个孟府在逼迫他。   因为……颜雪柔对他而言还有很大用处。   “或许罢。”   慕容瑾说着,长臂一伸轻轻揽住了颜雪柔纤细的腰肢。他在她耳边低声耳语,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雪柔,我只有你了。”   颜雪柔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只柔软的猫儿。她看不见,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只有冰冷彻骨的的凉薄。   为达到目的,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女人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瑾想,他只是最近被一些与孟怀蝶有关的莫名其妙的梦扰乱了心智,仅此而已。   ……   羊皮卷上的文字竟然是第三种文字,而不是他们之前从进入地宫以来便一直见到的息夜文字。   孟怀蝶转头看向孟钰辰,“哥,这……”   “这上面记载的是息夜古国大祭司的一段故事。”   孟钰辰扫了一眼羊皮卷上的文字,“但是并不全,只有一部分。”   果然,这种文字是孟钰辰能够看懂的。不过孟怀蝶见这文字也很陌生,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出来:“大哥,这是什么文字?”   “是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   “大哥之前出征在外的时候曾经同这个民族的人打过交道?”   “……嗯。”   孟钰辰的喉间轻轻发出一个音,也不知算是肯定还是否定。   不过孟怀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继续多问。毕竟此刻她更关心的,还是这羊皮卷上的内容。“你说着上面记载了……息夜古国大祭司的一段故事?”   “嗯。”   这就奇怪了,大祭司应该是这个古国非常重要的人物,相关传记按理应由史官亲自记录在正统史书中。难道这一段故事是这个大祭司或者是有关息夜古国的“野史”,所以才不用他们的官方文字记录么?   很快,孟钰辰娓娓道来,逐渐揭开了这段尘封的往事。   “这上面说,在几百年前,息夜古国曾经是一个坐落在西陲之境的古国,王位代代相传,风沙将其隔绝。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百年之久,直到有一次,王朝内部发生内政夺权事件,其中一方要求大祭司出手相助,并允诺给予好处。但后来待他成功夺得王位后,却打算斩草除根,将大祭司关于地下囚牢之中。”   孟怀蝶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刚醒来时身处的那间小小的密室,环境如此闭塞,莫非……就是曾经的息夜古国大祭司被囚禁的地方?   “大祭司临死前对息夜人民下了诅咒,说如果不能信守承诺,便……”   说到这里,孟钰辰突然顿住了。   孟怀蝶连忙追问道:“如果不信守承诺便怎样?”   “便要陷入……生生世世的死劫轮回。” 第24章 西陲之境9 另一个前世   “生生世世的死劫轮回。”   如果说劫难本身已足够令人畏惧,那么轮回便是更为残忍的存在。这世上比“悔不当初”更令人绝望的,是“无能为力”。   ——是即使还有重来的机会,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最终的命运。   这太可怕了。   “真的是……很毒的诅咒。”孟怀蝶叹了口气,又问:“然后呢?”   “后面就没有了,只记载到这里。”   孟钰辰收起了羊皮卷,将它再次装进盒子。“或许,真的就是只是一段野史罢了,否则又怎会以第三种语言记录,还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孟怀蝶点点头。或许罢。   可是,真的就这么简单么?她转头看了一眼孟钰辰,只见他的半张脸隐于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只片刻,他便又道:“我们先进入第二层看看。”   “嗯。”   在他收起那张羊皮卷的时候,孟怀蝶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那就是那羊皮卷上的陌生语言她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可是她很确定她没有。或许是与息夜古国的文字记混淆了罢。毕竟这些文字于她而言,都是形如天书。   “你走在我后面。”   孟钰辰手走在孟怀蝶前面,他一手执着火折子照亮前方的路,另一只手则牵着孟怀蝶。   孟怀蝶默默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踏上这段向下延伸的漆黑甬道。她走在后面,只能借着前方微弱的火光看见一小段距离,甚至于看不清前路,只能勉强看清阶梯。   不知下了多久,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孟钰辰始终比她低一个台阶,直到他这次往前迈步的时候,他的身子没有再往下矮一截。她便知道,他们已经在这段台阶下到最底层了。   “小心。”   他提醒她看脚下的台阶,越是最后一步路越容易在惯性的带动下绊倒。孟钰辰握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下了这一阶便是平地了。”   “嗯。”   孟怀蝶小心翼翼走下最后一阶楼梯,刚想打量了一下他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可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地,她突然又闻见一阵淡淡的浅香。   ——是那个香气!   孟怀蝶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不能闻!这是迷香!   她从孟钰辰的手中抽回了手,几乎是同一时刻立即抬起袖口捂住了下半张脸。   “小蝶?”   孟钰辰见到她这突然的行为有些讶异,“你怎么了?”   他竟然……没事么?难道这香味是只有自己才能闻到?   孟怀蝶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放下袖口,生怕再次“中招”,可似乎已经太迟了。她刚刚已经闻到了那个味道,现在即使遮住鼻子和嘴巴也无济于事了。   但这次,她似乎比之前要更清醒一些。   在她眼皮合上之前,她看到孟钰辰眼底明显闪过一丝诧异——是真正的诧异,仿佛那一刻他真的不知为何她竟又会突然晕倒——接着她便身子一软。   再接着,她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小蝶,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只能让你暂时先睡一会儿。”   为了她的安全……暂时先让她睡一会儿……   这句话……为什么会那么熟悉?!   不,等等……这不对劲!   她明明已经听过他说这句话了,怎么他又会用同样的语气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呢?是她真的记忆错乱了么?!   那一瞬孟怀蝶突然意识到,当她在石室第一次醒来时,她或许真的错怪了孟钰辰。她之前晕倒并不是大哥所为,他也没有在她晕倒的那一刻说出这句话。   可是这句话……到底又是怎么在她的脑海中出现的呢?   孟怀蝶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   孟怀蝶又做梦了。这一次,她回到了小时候。   是前世的回忆,久到她都已经快要记不清楚了。   是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一天,父亲出征归来,带回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他对孟怀蝶说:“小蝶,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   哥哥。   小小的孟怀蝶打量着他。彼时的孟钰辰也不过只是个小少年,可是他的眼睛却是那么漆黑而凌厉,宛如冷彻的极夜。那双眼睛让她想起了父亲曾给她讲过的,在战场上空翱翔的鹰隼。   ……   岁月倏忽而过,画面一转,他们也慢慢长大。这一年,孟怀蝶十二岁了,而孟钰辰也逐渐有了青年的模样。他已经长得比父亲还要高,五官和轮廓开始变得愈发深邃。当他走在街上的时候,总会有姑娘们偷偷地看他。有时他无意一瞥,若与哪个的目光对上,还要害得人家姑娘羞红了一张脸。   他的身体在逐渐变化着,可是他对孟怀蝶的放纵与偏爱却从未变过。   这一日,孟怀蝶又偷偷溜进他的书房。她只是闲得无趣,想找些书来看。她记得大哥的书房中有许多兵书,以前她尚小看不懂书上所载的那些兵阵布排,如今她逐渐懂了人事,也知晓自己身在将门世家,便也想讨来看看。   她随手乱翻——左右大哥都是不会对她生气的——几乎将他的书柜翻了个乱糟糟。书房的门大敞着,其中一个下人见此场景,又无奈又复杂地摇摇头,那表情像是在说——   “唉!这世上有谁敢私自溜进在大少爷的书房,竟还如此放肆,怕是不要命了哟!可既然是少爷最宠爱的小姐,便是谁也管不着,就算小姐今日放了一把火烧了,恐怕少爷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当然,孟怀蝶并不会放火烧了孟钰辰的书房。她还没有淘气和顽劣到这个地步。   只是……她似乎也确实“闯了祸”。   她也不知是怎么弄的,不知是触碰了哪个机关,突然,离她最近的那个书柜的格子突然动了一下。   孟怀蝶好奇地瞅着那个暗格。里面似乎放了一个小盒子。   她取出了那个小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是几张折起来的纸。是信么?   孟怀蝶想,难道……是哪位大家闺秀写给大哥的信么?   思索间便已经缓缓展开了纸,可她却发现,这上面写的竟然并不是汉字。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语言。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道轻轻的扣门声。孟怀蝶踮起脚尖向门口望去,发现是大哥已经回来了。   “小蝶,你在看什么?”   孟钰辰关好书房的门后走向她,见她手里拿着这封信,身子微微一怔。不过倒也没有显得过于惊讶。孟怀蝶没有看到他“见不得光的秘密被人戳破”的窘境。   或许这真的不是什么秘密。也或许,是因为孟钰辰的心思总是藏得很深,即使刀尖抵到了喉咙,也还能面不改色、淡定自如。   “大哥。”孟怀蝶举起手中的信纸问他:“大哥,这是你写的吗?”   “嗯。”   孟钰辰没有否认。   孟怀蝶又问:“大哥,你还会其他民族的语言呢?”   孟钰辰只是微微勾唇,他动了动喉咙,几乎是轻不可闻地淡淡说道:“傻瓜。你忘了,我不是汉人。”   是的,他不是。他是父亲从战场上救下的遗孤。孟怀蝶是知道的。可是他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件事?   她愣愣地看着他,足足几个瞬息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指代什么。   孟钰辰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不是‘其他民族的语言’。小蝶,这是我的母语。”   汉语对于大哥来说,才是真正的“其他民族的语言”。   “那……大哥你告诉我,你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孟怀蝶真的好想知道他到底写了什么。可是她又想,她反正也看不懂,如果大哥对自己说谎了,自己岂不是也分辨不出来?   果然,孟钰辰只是默默从她手中接过那几张纸,淡淡扫了一眼,说:“这上面记录的,是我的梦。”   “梦?”   孟怀蝶才不相信。梦有什么值得记录的呢!更不值得以这样的、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看不懂的方式来记录。她嘟起小嘴,说:“好呀,那你给我讲一讲,你记录的梦是什么呢?”   哼,继续编,她一定要戳穿他。   却不料,他只是淡淡一笑,接着便真的给她讲了起来。他拿出其中一张纸,“这张纸上记载的是我上个月的一个梦。我梦见我欺负了你,把你惹哭了,你便再也不理我了。”   孟怀蝶听罢忍不住脸颊一红,更坚定地认为他就是在故意逗弄自己。   大哥待她多好呀,又怎么会欺负她呢。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无论做什么、无论多过分,他都会迁就她、纵容她的。   “这张纸上记载的是我前几天的一个梦。在那场梦里,你离开了我,远嫁他乡。你……”   后面的话她突然就开始听不清了。再接着,她便听到了孟钰辰的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虽然是来自同一个人却要更加年长和成熟的嗓音——   “小蝶,小蝶?”   孟怀蝶睁开了眼。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此时她整个人都依偎在孟钰辰的怀里,感觉身体还是有些没有力气。孟钰辰正抱着她坐在石阶上。“小蝶,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要不我们先回去……”   “不,不要。”   孟怀蝶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回去。若是就这么回去,大哥定是再也不肯带自己再下来了。直觉告诉她,她必须要继续前行。   她想找到答案。   可是,这个答案到底又该指向哪一个问题?是奇怪的梦,还是这神秘的息夜古国的故事。   还有梦里的文字——孟怀蝶终于知道为何自己在看到羊皮卷上的文字会感觉有点熟悉了。她没有记错,她是真的见过。在前世的时候,只是她那时候尚小,而前世已经过了一辈子,很多细节她都已经忘记了。   包括在最后,孟钰辰没有和她说完的那个梦,她都根本无法回忆起来了。   还有……大哥。他的身上似乎也隐藏着秘密。为何这记载了息夜古国大祭司故事的羊皮卷,竟然是用他母语的文字所书写?   “大哥,我们继续吧。”   孟怀蝶对孟钰辰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可是我担心你的身体。”   “不,我很好。”   孟怀蝶两次突然晕倒,都做了奇怪的梦。她怀疑这梦境似乎是一种冥冥中的指引,是她不可以逃避、也不应该错过的预示。   “大哥,我们应该已经到了第二层了。我们还是……”   孟怀蝶想说“我们还是和刚刚一样,找进入下一层的线索”。可是话刚出半句,她便硬生生梗在了喉咙中。   因为随着她在开口的同时打量四周,她发现情况和她所想得不一样。   这一次,他们没有抵达另一个布满了壁画、箱子和其他东西的石宫。他们进入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四周都是墙壁,除了身后的一串阶梯甬道外,竟然什么都没有。 第25章 西陲之境10 阶梯   眼前的场景,几乎是将“此路不通”四个字写在了地上。   他们走错了?   可是从上面下来,又的的确确只有这一条通道。   不,不会错的。如果只有这一条路,那么便证明这间看似密不透风的石室里一定暗藏玄机。   “我们刚从这段阶梯下来,便抵达了这间石室。”孟钰辰道:“随后你又晕倒了,我先便扶着你坐在台阶上。”   或许是因为这间石室中没有可以放置她休息的床,也或许是因为……第一次醒来时她的反应。这次,他没有离开她半步,而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孟怀蝶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梦里的人是他,醒来后给自己依靠的那个人也是他。   但也正是如此,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他对这间石室的探索也没有任何的“进展”。   “大哥,这应该就是通天塔的第二层了。可是为何会是这般场景?”   是与第一层截然不同的风格。   孟钰辰思索片刻,道:“其实我倾向于认为……这其实并不是第二层。”   孟怀蝶听罢讶然,“难道我们走错了?”   “不,我们没有走错。”孟钰辰道:“只是或许从第一层下去,不一定会直接通向第二层。就像我们自‘空境’而入,先进入了一间石室,而石室之外才是我们寻找第二层线索的石宫。”   不过她那时候已经昏迷了,便不知这其中细节。   孟怀蝶点点头。“那大哥有什么想法?”   孟钰辰在这漆黑的密室里仔细观察了一圈,试着伸手去触碰周围的墙壁。因为空间实在太过狭小,可搜寻的地方并不多。就连高度都是孟钰辰稍微踮脚再一展臂便能够触及的距离。孟怀蝶眼看着他几乎尝试过了每一处,却都无所获,似乎这密室中真的没有机关。   可是孟怀蝶愿意相信他的判断。他如果认为这密室中有玄机,那么必定是有。   只是……会在何处呢?   孟钰辰背对着石阶举着火折子,突然,他想是想到了什么,接着缓缓转过身去。孟怀蝶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他将目光落在了他们下来的那段石阶上。   石阶。   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过他却没有朝着石阶走,而是突然将火折子举得更低了些,照亮了他们脚下的地面。   孟怀蝶看到,地面上也是正中心的位置有个同样的图案,他们之前都已经见过。似乎自下来以后每一间石室中都有,倒不觉得像是有什么特别。   而孟钰辰站到了中间位置。接着,他将火折子递给孟怀蝶。   “小蝶,你拿着它。”   孟怀蝶接过火折子,以为他是想让她照亮某一处方便他观察。毕竟在前一间石室中,他便是利用光影的角度来破解了机关所在的位置。   可是这一次,他的要求却有些出乎意料。   “小蝶,我站在原地不动,你拿着这个火折子,沿着我们下来的这段楼梯往上走。直到我说停为止。”   他这是让她……自己一个人走么?   孟怀蝶不明就里,但还是听话照做。她举着火折子走到石阶处,之后一步一步往上迈。   在她身后,留在原地的孟钰辰轻轻抬起了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跟随着她逐渐向上的背影,在虚空中轻轻点着数起——   “一、二、三……” 第26章 西陲之境11 ……   “一、二、三……”   孟钰辰在孟怀蝶身后,一层一层数着台阶。在那道火光逐渐消失在视线的那一刻,他轻轻喊了声——   “停。”   孟怀蝶的脚步顿住。她听见身后孟钰辰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就是这一层。”   孟怀蝶闻声回头,只见孟钰辰停在了自己所在的这一层台阶。难道玄机竟不在那台阶尽头的密室,而是在这台阶本身中?   “站在那间石室的中心位置,视线与门平,便是这一阶。”孟钰辰说罢俯身去寻找机关,“一定就在这一层的某个地方,要么在这一层下面,要么在两侧。”   此时的孟怀蝶当然早已自觉地又上了一层台阶,以方便他检查这一层。她举着火折子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跟随他的视线而动。   “应该是……”   孟钰辰检查过这一层下面都无果后,确认机关应该是在两侧。他先去了左侧,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这道阶梯对应的那部分墙壁。   并无所获。看来他选错了。   孟钰辰转身折回,到了另一侧。而这一次的结果没有让他失望。   随着他手碰到墙壁,他便感觉到了此处的异样。果然,这墙壁后面是空心的。他按照之前的方式破开墙壁,从中取出盒子。   依然是重力感应的机关,在他取出盒子的瞬间,下方的密室中缓缓出现一条向下的甬道。   孟钰辰打开盒子,果不其然,里面放置着另一张羊皮卷。他将那张羊皮卷缓缓展开,而孟怀蝶则默契地在他身侧举着火折子为他照亮。   “这上面说,当年大祭司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宿命,她主张修建这座通天塔,取十八层地狱之意,贯通往日、今日与来日。但这些路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奥秘,他人无从得知。息夜国人继承王位需得到大祭司掌印,而大祭司却将掌印藏于通天塔。背叛者为了寻找掌印,在通天塔中迷失。”   孟怀蝶听孟钰辰转述完这羊皮卷上的文字,只觉得愈发一头雾水。她发现这个名为息夜的古国似乎比她开始想象得还要神秘。   思及此她转头看向孟钰辰,“大哥,我们继续吧。”   孟钰辰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下方的甬道,若有所思。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了点头。“走吧。”   二人继续向下,孟怀蝶说:“下面应该就是第二层了。按照通天塔有十八层的说法,那么我们还需要探秘十六层……也不知后面会不会越来越……”   说到这里孟怀蝶停住了。她突然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她似乎不该这么说,万一孟钰辰因她这番话觉得她对前方可能面对的境遇感到畏惧,保不准会执意带她先回去。可事实上她并非是想回去,而是相反,她是迫不及待想要揭开这些秘密。   不过孟钰辰的回应却出乎意料。   “不会。”   嗯?   他说“不会”?   他的意思莫非是,后面不会“越来越危险”?可是他怎么能确定呢?   “大哥,你怎么知道后面不会……”   “我是说,不会有十八层。”   孟怀蝶愣了一下。通天塔有十八层,这是他告诉自己的。而刚刚羊皮卷上不是也提到了,取“十八层地狱之意”吗?按理来说他不该推翻这个说法,而是双重确认了才对。   “那……那大哥觉得,通天塔如果没有十八层的话,那是有几层?”   目前他们已经在前往第二层的路上了。如果少于十八层当然是最好的,但也有可能大哥的意思是“不止十八层”。   孟钰辰眯了眯眼睛,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令孟怀蝶再次诧异。   “三层。”   ……   南平王府。   不久前,慕容瑾再次接到神秘人的来信。但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这边屡次没有进展的缘故,那个神秘人似乎已经坐不住了。   ——他竟然主动邀请慕容瑾见面。   只要见了面,便无异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哪怕他隐藏得再好、全副武装赴宴,也依然免不了被慕容瑾这边查到身份,甚至于最后被灭口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他还要这么做,这意味着那人对除掉孟钰辰的执念,已经到了可以让自己不顾安危的地步。   究竟是何人,竟会对孟钰辰如此恨之入骨?!   当然,慕容瑾当前已不需要再去纠结了。因为很快他便可以得到答案。   今日正是二人约定见面之日,慕容瑾早已布置下去,他们所会面的地方周围全是南平王府的眼线。就算掌握不到那人打何处来,等他走的时候,也势必能跟踪上去,彻底查明那人的身份。   慕容瑾早早先到了。二人会面之处在偏僻城郊外的一个幽静凉亭,此处几乎无人路过,周围杂草丛生。慕容瑾对于这样的环境倒不意外,显然那人并不想让其他任何人见到他——除了自己。   他耐心地等待着。   不多时,不远处有了动静。应是那人过来了。慕容瑾放下手中的茶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他手下的密探便已来到他身侧,向他汇报道:“世子,那人是从京中方向来。”   慕容瑾微微皱眉。他原本以为那人会从京外赶来,却不料竟是京城中人。天子脚下竟也如此放肆,莫非是朝中逆党?   可是……会是谁呢?   不过他现在也不需要去纠结了。因为很快他便可以直接得到答案。   在那人来之前,密探退下了。随着那名黑衣黑斗篷的人一步步走近,慕容瑾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压在逐渐产生变化。当然,他不需要感到恐惧,因为他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他部署在周围的自己的亲信正在小心翼翼观察着来者的举动。一旦对方要对自己不利,南平王府的暗卫会立即出手。   “终于见面了。”   慕容瑾微微一笑,向对面的人伸出手,“您坐。”   黑衣人没有犹豫,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慕容瑾随后也坐下,二人隔着一张破旧的石桌彼此相对。   接着,黑衣人缓缓摘下了斗篷。   在他做这一动作的时候慕容瑾愣了一下,他见此人这副装束过来以为他是不愿暴露自己身份的——哪怕南平王府也一样能够查到——但眼下,他分明是已彻底不愿再隐藏自己的身份,完全与他坦然相对。   而更令他吃惊的是,那人摘下斗篷露出的面容——   慕容瑾在看到他真容的一瞬间立刻脸色大变,纵然心中设想过无数猜测,却终是不曾料到看见的竟然会是此人!   慕容瑾很少有慌张的时候,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行礼——   “臣……参见太子殿下!”   在他对面,男人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   ……   “三层?”   孟怀蝶不解,不知为何孟钰辰会得到如此结论。不过她琢磨了一下,便也隐约有了思路。   “大哥莫非是认为,通天塔真正的层数,并非是取‘十八层地狱’中的十八,而是取自息夜人所敬畏的‘往日、今日与来日’吗?”   “不错。”   往日、今日与来日,正好是地宫中的三条分岔口,原来,竟然也代表了通天塔的三层。   可是大哥为何如此确信?   似乎是看出了孟怀蝶心中疑虑,孟钰辰解释道:“我并不能够完全确定,只是有这样的猜测。贯通往日、今日与来日,而试图盗取掌印者又在塔中迷失,所以我怀疑,这才是通天塔真正的奥秘所在。”   孟怀蝶点点头,毕竟现在已经是第二层了,很快当他们进入第三层的时候,到底是结束还是仍要继续,很快就可以有答案。   二人继续向下,沿着漆黑的甬道。这段路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冗长,没走多久,二人的视野便开阔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进入了通天塔的第二层。而映入眼帘的场景,令孟怀蝶不禁心生震撼。   这一层与之前的第一层不同,这一层整体的氛围要更加黯淡。如果说进入第一层时孟怀蝶的观感是感受到一股神秘,那么这一层便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这一层的空间要更小,墙壁上的猩红图案就像是干涸的鲜血凝固后的痕迹。强烈的冲击令孟怀蝶感到有些不适,不过她忍住了。   孟钰辰也皱了皱眉。他轻轻握住了孟怀蝶的手,“这已经是第二层了,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我没事。”孟怀蝶没想到自己这么一点细微的心思都能被大哥发现,不过她现在的心情也并不能说是“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毕竟她还想得到真相。   “我尽快找出线索。”孟钰辰继续去寻找这一层能给他们的提示。可是这一层中的线索似乎更少了,第一层中还有很多实实在在的东西有迹可循,刚刚在密室中的线索已经更加抽象了,是密室连接着台阶一起来看才能察觉端倪。而这一层——   这一层,几乎完全是空的。周围除了令人不适的猩红壁画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孟钰辰压低了火折子,将注意力转向地面。   地上有深浅不一的痕迹,他仔细去辨认了一下,试图去分辨是否和第一层一样,都是光影的效果。   但这一次并不是。孟钰辰发现,地面上的这些痕迹似乎是以某种规律形成的图案。最外侧是一个圈,而所有的痕迹都在圈内。   “小蝶,你站在角落。”   孟怀蝶顺着他的指引站到了边角处,而孟钰辰则仔细地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和图案。   “我怀疑,这一层的机关触发条件,是按照某种规律,或者说顺序,踩着这些痕迹行进。”   ……   慕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那个一直在与自己秘密交往的人竟然会是太子!   难怪他此前一直无法查明那人的真实身份。如果是太子,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是,太子又为何会与自己同流合污?他们南平王府,此前可是策划过谋反!甚至太子也参与了其中的一环!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   与慕容瑾此时的惊讶神色截然相反的,是太子的淡定。他仿佛已经料想到慕容瑾在见到自己时会是此番态度,对此并不惊讶。   “比如,为何我身为皇储,却参与密谋乱臣的……谋朝篡位。”   慕容瑾沉默不语。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念头,或者说,一个人。   太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如今朝中,军政大权已旁落,你我需联手,一同解决掉孟钰辰才行。”   听闻“改朝换代”四字,慕容瑾心下一沉,“难道,孟钰辰他竟然也起了篡位之心?!”   太子冷笑,“您可知他是什么人?”   慕容瑾皱眉,摇头。“我此前曾查过他的身份,却都无所获。”   朝中皆知他是孟老将军于战场上救下的遗孤,至于其他,则无从得知。即使是慕容瑾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不是汉人,你应该看得出来。”太子缓缓道:“他是一个已经覆灭王朝的后裔,早已筹谋策划复国多时。”   “已经覆灭的王朝?”   “息夜古国。”   太子说出这四个字,意料之中的,是慕容瑾眼中的疑惑。很显然,他不曾听过这个在正史的记载中都已被抹去的名字。   甚至若非他也曾经历过一次,他或许也不会了解。   而思及此,仿佛又勾起了那些钻心之痛的回忆。太子面露苦涩,但这一微妙的神情也只是转瞬即逝。   “孟钰辰要复国,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慕容瑾敛眉,“他还缺什么?”   “能够号令息夜人聚集的关键之物。”   太子眸色微暗,随后缓缓吐出二字——   “掌印。” 第27章 西陲之境12 是她   孟钰辰盯着地面思索了一会儿,而孟怀蝶就默默站在一边。通过他的神态和手上试探性的一些动作她能感觉到他心中已经逐渐有了念头,但是却并不轻举妄动,而是一定要确保已经掌握到所有的规律、甚至已经破解出这道机关的时候再进行尝试。   而孟钰辰也的确是如此打算。不多时,他似是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再接着他以一个半圆的弧度踏出第二步,顺着前半步的方向再迈出第三步……孟怀蝶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她能够猜到他一定是在按照某种规律在行动。   几步之后,他的右脚突然悬空。随后,他才小心谨慎地将右脚落于向正前方的一块标记着红色圆圈的空地上。   “正好能落在这个地方。看来我每步之间的距离拿捏得刚好合适。”   几乎就在孟钰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正对着孟怀蝶的墙壁上突然动了一下,似是触发了某个机关。   看来他破解的方式是正确的。   “大哥,这是……”   “应该就是进入第三层的通道。”孟钰辰转过头,又打量了一下这四周昏暗阴森的环境,对孟怀蝶道:“我们先进去,回头我再慢慢跟你解释原理。”   孟怀蝶自然是能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她点点头,“嗯。”   二人先后进入了甬道,默契地保持着他在前她在后的姿势。马上就是第三层了,孟怀蝶的掌心有些出汗。因为很快他们便可以验证,孟钰辰所猜测的“通天塔只有三层”的结论是否为真。   若是不能,那么便真的有可能要继续再往下。如果真的有十八层,甚至他们都不一定能抗得住这一路的疲惫,很可能不一定在某一层的时候就不得不先打道回府了。   但似乎老天并没有做出这种打算。或许更准确的原因是,孟钰辰的判断从未失误过。   很快,当前方逐渐见到光明的时候,孟怀蝶就知道,这便是通天塔的最后一层所在了。   因为这一次映入眼帘的,是和他们初次进入地宫时场景一模一样的构建。石柱,还有刻着的那些她看不懂的符号,都与地宫如出一辙,甚至令人怀疑是不是他们眼花了,或者迷路了——竟然回到了原点。   可她又知道,这并不是原点。这是通天塔的尽头。   因为在这里,陈列着一个地宫里没有的东西——更准确的说法是,替换了地宫里那个“井”的东西。   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口晶莹剔透的水晶棺。   孟怀蝶还来不及震撼,就在这时她又闻到了那股香味。这一次香味更加刺鼻了,就像走在山林中不时闻见风中送来的花香,而在这一刻她已随着淡淡的花香的指引终于走到了那片花海的感觉——   “……小蝶,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只能让你暂时先睡一会儿。”   她又听见了孟钰辰的这句话。一模一样的内容,一模一样的语气!   这是第三遍了!   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这句话就犹如一把开启她梦境的钥匙——不,不是钥匙,而是相反,是那扇门在已然打开的那一刻迎接她入门的所在。   只要她听见这句话,便预示着她将进入到某个不知名的、似乎与前世今生有所关联却又模糊而难以捕捉的梦境片段中。   孟怀蝶眼睛一黑,世界陷入黑暗。   ……   似乎是因为有了前两次的经历,这一次孟怀蝶再次陷入梦境,竟然是带着现世的一些意识的。就像有些人在睡觉时经历的“清醒梦”——似乎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此刻的孟怀蝶,仿佛能够清醒地认知到眼前所见之一切,似乎与她曾经经历的、不曾经历的或者她已经遗忘的经历有关。   只是她没有料到,她竟然会看到那个人。   那个人……怎么竟也会与她两世的人生经历有关呢?他难道……难道不只是一个过客而已吗?   还是说……原来所有的一切,竟然都不是偶然,而是冥冥中早已注定?!   ……   “掌印是什么?”   “是相当于我朝玉玺一般的存在。”太子道:“如果孟钰辰得不到掌印,那么即使坐上皇位,在息夜人眼中,也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必须要得到掌印,才能够重新聚集和建立起息夜王朝。”   慕容瑾听懂了。可是太子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太子似乎对慕容瑾心中所有的想法都了如指掌。“我是重新活过一次的人,当然知道。”   慕容瑾脸色微变,“难道……这世间竟真有重生之事?”   “我也觉得荒谬,但事实如此。”太子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宁可那只是一场梦,可前尘往事,皆历历在目。”   突然,慕容瑾又想起了不久前自己一直在受到莫名其妙的梦境困扰。难道……那竟然也是前世吗?   可是,如果太子就是神秘人的话,他就算是重生,又是如何确认自己也重生的?他清楚记得,他最早与自己联系的时候,便是在信中提到,知道自己最近在饱受梦境折磨。而自己也是因他这句话才开始了与他持续的联系。   “太子殿下,您如何知道我也是重生?”   不料太子听罢,却微微皱眉。“你真的重生了么?你有前世完整的记忆么?”   慕容瑾一时语塞。难道,重生也是分“程度”的吗?   “我没有前世所有的记忆,只有一些梦境的片段,甚至有些都是残缺的。”   慕容瑾如实相告道:“可您又是如何得知我会受困于那些梦境的呢?那时候,甚至连我自己也……”   “不,我当时并不知道。或者说,我不确定。”太子接下来说的话令慕容瑾微微错愕:“除了我自己以外,我不可能对其他人是否重生也同样了如指掌,只能通过事件与前世走向是否一致来判断,除了我自己以外,是否还有其他因素在产生影响。如果有,便是还有其他人重生。”   顿了顿,太子又道:“当时我看到了一些事情出现了与前世不一致的情况,但是我不确定这个因素究竟是谁造成的。”   慕容瑾问道:“太子您是指……”   “牡丹园,狮子林。”   慕容瑾想起了几个月前狮子林新娘案。那竟然是与前世走向不一样的变数吗?   太子继续道:“导致事情发展变化的,我追查源头,最后到了你和孟怀蝶这里,即从你们之间的一个牡丹园同行事件变化引发的。换言之,当时我可以推断,你和孟怀蝶之间,必然有一个人是重生的了,但是我不确定是谁。”   再次听到那个名字,慕容瑾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如今结果显而易见,他虽然梦中偶然出现了一些片段,可是那些记忆并不全,甚至模模糊糊,若非有太子多次提点他,他甚至根本就不会与“前世”联系在一起,只会当作一些莫名其妙的梦魇罢了。   这意味着他并不是太子所谓的那个重生的、主观上有意在改变今生一些事情发展之人。反而证明——   是孟怀蝶重生了。   在这一刻,慕容瑾终于明白了为何孟怀蝶最近的行为有些反常。她曾经是那么黏着自己,可如今,她的心思似乎全在孟辰轩身上。   而一想到孟辰轩……   “那太子您认为,孟辰轩也是重生的吗?”   “这是当前我如今最关切、也最不敢轻易下定结论的事情。”   太子眉头皱起,表情愈发严肃了。“孟钰辰这个人,本就是谨慎的性子,如果是他想隐藏的,定是不会教任何人察觉出一丝破绽。我无法确定他是否重生了,因为他身边有另一个已确定的变数,就是孟怀蝶,也就是说可能他没有重生,他的所作所为之所以与前世出现不一致是受到孟怀蝶的影响。”   慕容瑾点点头。他明白了太子话中的含义。   “但是我更倾向于,孟钰辰并没有重生。”   突然,太子话锋一转,又给了慕容瑾另一个观点。   “太子为何如此推断?”   “如果孟钰辰今世也是重生而来,那么他便一定能够发觉到所有与前世不一致的事情。孟怀蝶是他的妹妹,如果说他发现了她重生只会加倍护着的话,那么他一旦察觉到我们这边有所动作,以他的性子,定是早已将我们除之后快!”   慕容瑾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子的分析没错,如果孟钰辰也是重生,那么他便对今生的一切更加胸有成竹了。根据太子的说法,这一世他们的谋划与前世有所差别,若是教孟钰辰察觉了,肯定早已对他们动手。   所以,很有可能孟钰辰并没有重生。他依然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他的计划,而孟怀蝶虽然重生了,却并不知道孟钰辰的这些筹谋。   “若果真如此,这……便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所在!”   ……   在梦里,孟怀蝶看见了鬼徒先生。   她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什么年纪的他——他服用过青春不老药,已让自己的容颜永远停驻在了年轻的时候。   她见他伸出自己的手,用刀子划破了掌心,流出的血灌溉进一盆植物中。那像是一朵花,开得妖娆万分。   他在用自己的血养花?   不,不是在养花。此刻他的行为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古老的仪式。难道……难道鬼徒先生的身份,竟也与息夜古国有关?!   还不及细思,画面便又倏然一转。   这一次她看见的不是鬼徒先生,而是另一个人。   这同样是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竟然是颜雪柔!   她知道她是慕容瑾深爱的女子,也是前世告知她兄长的消息、在她病重之时压死她最后一根稻草的那个人。   怎么……怎么颜雪柔竟然也会出现在她的梦中呢?那一瞬间孟怀蝶怀疑自己是不是头脑已经不清醒了,甚至混乱了,才会把一些毫不相关的人和事也牵扯进了她的梦里,就像多数人的梦境中总会出现些杂乱无章的东西一样。   可是……又似乎不是。   因为孟怀蝶发现,颜雪柔竟然也伸出了手,用刀划开了一道口子,让鲜血滴落,一滴一滴落进一盆妖娆的植物里。   颜雪柔竟然……在做和鬼徒先生一模一样的事情! 第28章 西陲之境13 是梦啊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颜雪柔呢?   孟怀蝶看着颜雪柔,不知道为何她竟也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她一直以为她不过只是她生命中的边缘人物,甚至前世她们也不过只匆匆见过几面而已,若非她是慕容瑾心仪的女子,甚至孟怀蝶可能根本就对这样一个文弱娇柔的美人儿毫无印象。   她在做什么?   孟怀蝶仔细地看着颜雪柔的动作,只见她像刚刚看到的鬼徒先生一样,用鲜血浇灌了花朵,随后用纱布缠住了手上的伤口止血。再接着,她闭上眼睛,口中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   随着她念完咒语,周围环境突然就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是了,刚刚孟怀蝶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人身上,惊讶于会看到鬼徒先生与颜雪柔以血喂花的场景,竟一时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背景究竟是何处。而眼下——   仿佛氤氲的雾气散去,颜雪柔身处的环境逐渐呈现在孟怀蝶眼前。孟怀蝶这才发现颜雪柔竟不是一个人,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还坐着另一个人,只是孟怀蝶还看不清楚那人的样貌。   而颜雪柔此刻竟然身在水晶棺旁,也就是孟怀蝶晕倒前最后见到的地方!   这一切……这一切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不多时,颜雪柔开口了。她微微侧身,对着那人说:“我已尽力。至于是否能成,恐怕要再等些时日才能看到结果。”   那人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伸出手,轻轻伸向那水晶棺。不知为何,孟怀蝶怎么都无法看清他的脸,即使用力去辨认,竟也只得到令人眩晕的模糊。   她凑近那水晶棺,果然,颜雪柔和那人都是看不见她的。孟怀蝶低头,望向那水晶棺中躺着的人。   ——竟然是她自己!   此刻,孟怀蝶看见了水晶棺中的“孟怀蝶”。那是她……是她的尸体吗?   前世她两眼一闭,再睁眼便是这一世的十六岁年华。她不知道自己死后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可是这一刻,当她亲眼看到曾经的自己就这样冷冰冰地躺在棺材中,脸色苍白憔悴——她只感到内心如被刀子万剐一般疼痛。那是她的身!那是她曾经活过那么些岁月的肉身啊!   孟怀蝶想哭,却掉不出泪来,只觉得心头一阵苦涩。她看见那人将手伸向自己的脸庞,轻轻触碰了一下,动作小心翼翼却又无比温柔,仿佛在轻拂着自己此生的挚爱——即使她已成为一具尸体也无法阻隔他对她的思念。   可是他……会是谁呢?   是慕容瑾么?   不,怎么会。孟怀蝶苦笑,慕容瑾爱的人是颜雪柔,又怎么会当着颜雪柔的面这般对待自己。   “对不起,我不该对孟姑娘说那些话。我若早知你……”   颜雪柔话音还未落,那人却抬起手,示意她不要再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颜雪柔却显然有些畏惧他,见他不悦便立刻闭上了嘴,后半句也梗在了喉咙中。   孟怀蝶不知道颜雪柔想说的是什么。或许也不重要。   画面再一转,这便又是另一个场景了。依然是颜雪柔,她在默默阅读一本古籍,那上面是她看不懂的文字,却莫名有些熟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即刻从椅子上起身,接着写了一封信。孟怀蝶努力想去看清楚那封信的内容,却不论怎么用力都辨认不出。   “到底是什么呢?”   孟怀蝶心中泛起疑惑,而没过多久,颜雪柔便喊了人进来,吩咐道:“给皇上送去。就说,我已经找到了解开诅咒的法子,一切尽在信中。”   皇上?   当孟怀蝶听到皇上这两个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一时刻想到的是如今的圣上。直到颜雪柔在那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自言自语道——   “孟怀蝶啊孟怀蝶,你究竟能否走出这场劫难,就看你的造化了。”   劫难?她的……劫难?   还不待孟怀蝶细思,颜雪柔又苦笑道:“你的兄长……已经为你做了他能够做到的一切。可是你又何德何能呢?”   当听到“兄长”这两个字的时候,孟怀蝶愣住了。她想到了她之前的梦,梦里的孟钰辰已成为新君,可那明明是她不曾经历过的。而此时此刻颜雪柔提到了她,又提到了皇上,难道——   那些是真实存在的?!   她在梦里成为了他的妃子,被他宠爱、被他欺负,却原来那些竟然都是……真的?!   孟怀蝶一时错愕,竟不知那感觉是甜蜜、酸涩、纠结还是痛苦。在梦里,她的感受似乎被无限地放大了,半梦半醒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看到眼前一个又一个的片段,却像是紧紧地牵系着她的神经。   不知为何,她感觉万分难过,像是心碎,又像是愧疚。在看见颜雪柔的时候孟怀蝶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场景,她曾经梦到过的——   慕容瑾派人射杀她,又在她倒地死去的那一刻说,他们的计划之所以能够成功,都是因为孟钰辰甘愿将她放出来。   什么计划,是要对孟钰辰不利的计划么?!   “大哥,大哥……”   在地宫里,每一次昏迷之前,她都会听到一句话:“对不起,小蝶,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让你先睡一会儿……”   可是这句话到底出现在哪里呢?为什么这又成为了开启她前世今生梦境的钥匙?!   可是还来不及寻找到答案,她的梦便醒了。   ……   “小蝶!”   孟怀蝶醒来时,便正对上孟钰辰心疼的眼神。他将她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小蝶……”   “我没事。我……”   孟怀蝶刚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有些哽咽。她伸手一摸,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早已在梦境中泪流满面。   “大哥,我……”   孟钰辰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做了噩梦?”   “嗯。”孟怀蝶点点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梦见大哥不要我了。”   “……傻瓜。”   孟钰辰怜惜地看着她,正欲再开口说什么,她却突然身子往前一凑,主动抱住了他。   孟钰辰身子一怔。   这是第一次,她以这样一个姿势拥抱他。依赖的、信任的、渴望的,和……害怕失去的。   “大哥,不要离开我。”   “……嗯。”   孟钰辰的喉咙轻轻动了动,回应了她的拥抱。   “大哥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   二人回府后,孟怀蝶一连发了几天的高烧。   孟钰辰又心疼又自责,认为是他带她进入地宫才导致她生病。她却只是淡淡摇头,“大哥,这是冥冥中注定的。”   孟钰辰微微皱眉。显然他并没有接受她的这个说法。不过他并不与她争辩,只是拿起床边的药碗,轻轻吹了吹,温柔地喂她喝药。   药有些苦,他便又给她准备了糖水,和她最喜欢的甜点,在她喝过药后喂给她吃。   “大哥。你有秘密瞒着我罢。”   突然,孟怀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孟钰辰的动作随着这句话而停滞了一下,不过只消片刻便又恢复如常。他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开口:“即使我有瞒着你的秘密,也一定……”   “我知道。”孟怀蝶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也一定是为了保护我。”   孟钰辰唇角微勾,又喂她吃了一个蜜饯。   “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地宫中有秘密。关于息夜古国。”   孟钰辰没有回应,似是默认。   孟怀蝶又问:“如果我问你有关息夜的一切,以及有关你身上背负的秘密,你会告诉我么?”   孟钰辰微微垂眸,接着放下手中的糖碗。   “你要从哪里开始听?”   孟怀蝶微笑道:“前世。”   孟钰辰却眯了眯眸子,眼中似闪过一丝不解。只这片刻的神情,孟怀蝶便猜测,孟钰辰或许并未重生。   “你怎知息夜古国的禁术中,有阴阳逆反之术?”   果然,他以为自己是在说“秘术”。   他没有前世的记忆,不过,没有也罢。   对于有关他、有关息夜古国的一切,她还是愿意去听。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的故事,竟然会从这样一句话开始——   “如果我告诉你,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慕容瑾,你会如何?”   孟怀蝶闻言微怔,不禁抬眸望他。却只见他唇角微微含笑,却分明显得有些冰冷。 第29章 男主番外 水中的月光   《水中的月光》【孟钰辰番外】   孟钰辰从未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是可以令他放在心上的。除了复国。   多年筹谋,一朝起兵。而当他坐到皇位上的那一刻,也不过只觉得一切本该如此——就像在他此前的人生中,只要是他想要的,最终便都会得到。   从未有过任何人或者事能够脱离他的掌控。从未。不管是江山,还是……美人。   “皇上起驾玉秀宫!”   太监的声音如往常一般响起。在这宫中无人不知,皇帝专宠玉秀宫的那一位佳人。   昔日孟府的千金,也曾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妹妹,淑贵妃。如今,她的一生便都要被禁锢在这深宫之中了——永远在他的身边。   孟钰辰将孟怀蝶永远留在了他身边。她哪里也不会去,他每一日都必须要见到她。   是了,他即使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小蝶。”   孟钰辰进了玉秀宫,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连呼唤她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不似平日在朝堂时的严肃冷漠。他挥退了身边的下人,独自一人走进了她的寝屋。   而此时的孟怀蝶就静静坐在窗边。她侧着身子,只凝望着窗外,听到他进门亦不回头。在这宫里人人见他皆要行礼,唯独她向来“不知礼数”。   可他却偏偏袒护着她,宫里的人即使见到了她的忤逆,却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毕竟,是皇帝最宠爱的淑贵妃啊。   “小蝶。”   他又唤了她一句。   孟怀蝶缓缓转过身来,神情有些冷漠。接着她起身,面无表情地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不必叫我皇上。”   孟钰辰上前一步扶着她,接着手臂一伸便将她拥入怀中。“小蝶,我说过,私下里我还是喜欢听你唤我为兄长。”   怀中人的身子倏然僵硬了一下,接着他听见她淡淡冷笑:“兄长……你是我的兄长么?”   孟钰辰闻言微怔,他松开了她。孟怀蝶抬起头,她的眼中似有若有若无的讽刺。“兄长……兄长怎么能对妹妹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孟钰辰眸色一沉。   孟怀蝶知道他这个眼神代表了什么,便也只是默默闭上眼睛。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都在承受同样的事情,已经从最开始的愤怒和屈辱逐渐变为麻木了。   孟钰辰不愿意看见她的眼神。他也不知该如何对她,他对自己心底产生的情绪是如此陌生。那种感觉在此前从未有过,令他感到不安。   “小蝶,乖。”   他抱住她,冰凉的薄唇贴在她温软的粉唇上。她仍旧闭着眼睛,任由他动作。随后他将她抱到床上,将阻碍他与她紧密相贴的衣物层层褪去。   一朝入梦,几度沉沦。孟钰辰常常在结束后从背后抱住孟怀蝶,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离开,能够永远留在他怀中。这一次也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他要她感受到他,就像他渴望与她融为一体。   突然,孟怀蝶缓缓转过了身。   “皇上。”她说:“你放过世子。”   她口中的“世子”,便是慕容瑾。即便是在与他温存过后,她仍旧在记挂着另一个男人。   孟钰辰搂着她的手臂倏然有些僵硬。而就在下一刻,她竟又主动贴了上来,温玉软香入怀令人措手不及。   “放过阿瑾,求你。”   怀中的人儿眼中泛起淡淡泪光,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你放过他一条命,我便这辈子都不再想他也不提他了,好不好?”   “我答应你。”   孟怀蝶未曾料到他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她,一时间有些迷惘地抬起眸子,刚好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眼底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要他安分守己,我绝不动他。”   就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孟钰辰从床榻上起了身,背对着孟怀蝶。她看不到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闪过那一丝森然寒光。   “陛下是一国之君,当言而有信!”   “……当然。”   孟钰辰微微勾起唇角,却没有再回头。她这般护着慕容瑾,他又怎能让他好好活着。至于他答应她的……   慕容瑾的“安分守己”是他不动他的条件,却不过只是他玩弄的一个文字把戏罢了。只要他故意让手下的人放出些消息出去,再派人在慕容瑾耳边挑唆,他怎么可能会“安分守己”?到时他将堂而皇之将他除去!   他孟钰辰怎么会让他的女人心中思念着另一个男人?   慕容瑾被孟怀蝶放在心上,他就该死。   这几日,孟钰辰没有再去玉秀宫。他要彻底将慕容瑾解决,而在此之前他不打算见她,以免节外生枝。因为他要慕容瑾死,要他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皇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突然,玉秀宫传来了消息。“皇上,娘娘她……”   孟怀蝶终是逃走了。   孟钰辰听着亲信得到的消息,面无表情。她真就那么想离开他么?   这皇宫守卫森严,若非得了他的许可,她又怎能如此顺利地出逃。他不过是在试探她罢了,而人心果然最不能试探。   “皇上,是否派人去追?”   孟钰辰沉默了片刻。愤怒过后,竟是迷惘。   那一刻他人生中第一次迷茫和动摇。有那么一瞬间他后悔了这愚蠢的试探,他明明应该一直将孟怀蝶留在这深宫中,让她永远陪他——不,是他要永远陪在她身边。正如他向来强势,总会将他想要得到的一切都紧紧抓在手中。   可是,人心真的可以这样去得到么?   他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可唯独她,他只觉得将她抓得越紧,她便似乎离自己越远。   为什么会这样。   “罢了。”   良久,孟钰辰下了命令。“她若想离开,便随她去罢。”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快乐,那么,他甘愿放她自由。   ……   “皇上,不好了!慕容瑾起兵造反,称……”   孟钰辰冷冷听着汇报,眉头紧皱打断道:“朕知道了。”   慕容瑾竟然还敢与他对抗,不要命了?此前小蝶力保慕容瑾,他正苦于找不到理由彻底将他的势力铲除。如今他主动挑衅,便不能怪他了。   “皇上,慕容瑾出兵的理由是……是……”   孟钰辰的瞳孔倏然缩如针尖,不知为何在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有了不祥预感。   “……是为淑妃娘娘复仇。”   “复仇?!”   孟钰辰闻声一震,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为谁复仇?”   “为淑妃娘娘……”   “荒唐!”   慕容瑾竟打着为孟怀蝶“复仇”的旗号出兵,这多么可笑!孟怀蝶怎么会死?慕容瑾定是以此为诱饵和阴谋,只为了让他方寸大乱!定是如此!   “皇上……属下已下令彻查,淑妃她……的确已经……”   他的亲信亲口向他汇报了孟怀蝶的死讯,可孟钰辰依然无法相信。他的小蝶怎么会死?!她怎么可以……!   良久,他才缓缓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淑妃她……究竟是何人所害?”   这一次,轮到亲信沉默了。   “朕问你话!回答!”   孟钰辰的声音响彻大殿,仿佛令雕刻的巨龙都为止震慑。在场所有人,莫不颤颤巍巍下跪不敢低头。   “回皇上,是……是小晏将军领兵在剿敌时,淑妃娘娘娘混入其中,而被乱箭射死……”   孟钰辰身子僵住,眼中的愤怒瞬间化为绝望。   他曾征战沙场多年,再清楚不过战场上箭簇横飞、乱箭齐射的场面。若有人无端卷入,往往九死一生。   而下属的汇报还在继续。   “皇上,淑妃娘娘当时为了能快速抵达慕容瑾所在的营地,乔装成敌军,却不料遭到小晏将军的围攻……”   “……够了!”   孟钰辰攥紧了拳头,连关节都已泛白,指甲几乎狠狠嵌入掌心。那一瞬间他觉得他和她就像是疯子和傻子,只是不知谁疯、谁傻。   她竟然为了能见到慕容瑾而做到这种地步,甚至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可是孟钰辰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无法接受孟怀蝶死去。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动用息夜上古的禁术力量,也要换回她。   ……   第一次,孟钰辰找到鬼徒先生。作为息夜这一脉的大祭司,鬼徒先生虽已不再心系尘世,却也不得不遵从新君的指示。   “从今日至来日,人死断不能复生。只有从今日溯回往日,才能得到改变命运的机会。”   换言之,孟怀蝶无法在这一世复生,只能重新回到上一世“重生”。   孟钰辰明白了。   “大祭司的血可以启动阵法,我可以为你启动阵法,但后面会发生什么,我并不能确定。”   鬼徒先生道:“这是禁术,唯一曾动用的大祭司却在此上下了诅咒,若是不能信守承诺,便要陷入生生世世的死劫轮回。”   孟钰辰皱眉。生生死死的死劫轮回,难道是说……   “我不知道究竟怎样才可能会触发诅咒,但可以确定的是,一旦诅咒触发,那么这个轮回便没有尽头,或许你会清醒着去改变一些事情,可是却又发现一切都无法改变,仿佛无数条通道最终都通向了同一个终点,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孟怀蝶最终死亡的命运。甚至于你,你自己,也会被卷入其中,无法自拔。”   孟钰辰紧紧抿着唇。他不在意自己被卷入轮回,哪怕每一次轮回都不得好死,他也甘之如饴。只要小蝶能够平安活着。   只有尝试,才有一线生机。   否则,孟怀蝶将在这一世永远地沉睡,也再不会有来日了。   “我知道了。”   鬼徒先生叹了口气。他看得出,他终究是不愿放过哪怕是一丝机会,不论以何种方式为代价。   ……   地宫中,孟怀蝶默默躺在石棺里。孟钰辰望着她的尸体,没有人能看清他眼底的神情。   鬼徒先生依照古籍上记载的方式,割开自己的的手掌,将鲜血滴入往生花内。   “若往日能重来,你会如何?”   孟钰辰听到鬼徒先生这么问自己,却没有回答,只是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如果留在他身边只会给她带来伤害,那么,他宁愿将她托付到她爱的人手中。从一开始,便让她快乐罢。   孟钰辰紧紧握住石棺中孟怀蝶的手,随后缓缓闭上眼睛。   数十载岁月,倏然重回。   ……   少女一天天长大。   孟钰辰宠着她,呵护着她,甚至于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他都会不由分说为她抢来,毫不顾及情理道义。哪怕连她都觉得,这样是不是过分。   可是他不觉得过分。在他眼里,为她所做任何事情,都不过分。   因为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世是他求来的,她能够再次回到他身边,他对她的呵护到底有多么的小心翼翼和无措。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记着她人生中会经历的每一件大事,希望她每一次特别的经历都能够有自己的参与。   她喜欢放风筝,他便可以牺牲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便陪着她,一直到日暮夕沉。她迷上泛舟游湖,他便亲自为她挑选最好看的一条画舫,与她同游共赏水光山色。只是她在看景,而他在看她。   少女的脸颊明媚艳丽,娇美如盛开的花朵。孟怀蝶已经快要及笄了,逐渐褪去女孩的青涩,小小的团子出落得愈发像个姑娘。   而孟钰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摒除那些杂念,只想做她最亲的人,守护她一世。   他们曾经有过最深入的接触,午夜梦回的时刻他仿佛还能够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她带着哭腔的喘·息。可他更不会忘记,在多数时候,她总是在嗫嚅着发出低低的啜泣声,起初他以为她只是被她弄得疼了,后来他才明白,原来那时候的她,更疼的在心里。   她大概从未想过,她曾经依赖、崇拜的兄长,会有朝一日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她待他如亲兄长,是像父亲一样的、呵护她宠爱她的兄长。   一如此时。   画舫中吹起阵阵凉风,凉风中又似乎裹挟着微微细雨。夏日的雨似乎总是来得急,刚刚还泛着光的晴天倏忽间便阴沉了下来。   孟怀蝶的鬓角被雨丝沾湿了,有几缕秀发浅浅地黏在耳边。她却似乎全然不在意似的,只是突然凑到了他身边,声音清脆好听:“大哥,你在想什么呢?”   “……嗯?”   孟钰辰这才堪堪回神,见少女歪头瞅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没什么。”   说罢,他将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山峦,在雨丝缠绕的淡淡薄雾中若隐若现,恍如仙世,也恍如隔世。   “不过是……想起旧事罢了。”   旧事,罢了。   又过了些日子,孟怀蝶不再缠着他。她跟在南平王府的世子慕容瑾身后,像个小尾巴。   而他也知自己到了该筹谋复国大业的时候,如前世般,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谋划。   除了……孟怀蝶。   曾有段日子,孟钰辰陷入深深的苦恼和纠结。关于他该如何对待慕容瑾。他不想看见孟怀蝶伤心的样子,却又知道慕容瑾身为皇室旁支不得不除。为了巩固皇位,他势必要斩草除根,所以慕容瑾必须要死。   前世是孟怀蝶用自己为他求情才换来慕容瑾苟且多活了一段时间,但他的结局是不会改变的。或许慕容瑾和慕容氏这一旁支也可称无辜——但孟钰辰并不在乎。   更何况,他们也并不无辜。南平王府早已起兵谋反之心,不过是成王败寇,才沦为孟钰辰的阶下囚罢了。   可是孟怀蝶是无辜的。她只是心系她的情郎,又何错之有?   甚至前世,她为了能早些见到他,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穿过两军交战的战场去找他!   这成为了孟钰辰心中最大的心病。不可触及,思之便痛。   转眼,便又是一年。孟钰辰算着时辰,他部署的兵力在逐渐壮大,他所需的掌印在地宫中按照前世的方式更加顺利地破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远离朝堂的机会。他借用了出征重伤之名,向皇帝请求镇守边关。   镇守边关是假,伺机起兵是真。   而小蝶……   “大哥,你说世子喜欢我么?”   一转眼,少女明媚的笑颜,带着脸颊上晚霞般的羞涩再次浮现在他眼前。孟怀蝶爱着慕容瑾,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郎死于兄长之手?   他该怎么办?   纠结良久,孟钰辰终于决定,向皇上请求赐婚。如果可以,或者说如果慕容瑾识时务——他或许真的会考虑留他一条命。   他可以从鬼徒先生处拿到让人失去记忆的药水,让慕容瑾忘记他的身份,以此控制他,让他一心一意与孟怀蝶在一起。   只要小蝶能幸福快乐,他什么都不会在乎。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竟是他做出的第二个错误的决定。   在孟钰辰的两世里,他极少做出错误的判断。他永远是冷静的,清醒的,运筹帷幄的。他不会犯任何错误,能将一切事情的发展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可孟怀蝶,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变数。他不知道究竟她是他的劫,还是他是她的劫。   孟怀蝶嫁入了南平王府。她出嫁的那一晚,他一个人坐在夜空中,看着天上的星辰,身边是一串空空的酒坛。他想,就是这一夜,他放在手心里的女子终究要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他们会做什么?   会和他们前世一样,翻云覆雨。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哭罢。洞房花烛之夜,她是甜蜜的、心满意足的,而不是委屈的、屈辱的。   而他却在那个晚上,前所未有地怀念起了他们曾经的那些夜晚。他知道她委身于他心中痛苦,可他想,是否也会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会短暂地原谅他,忘记她对他的恨意,只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他的温柔和深情中。   可是他没有答案。他也不敢去猜测,只怕结果会让他的心更疼。   孟怀蝶成婚后不久,孟钰辰数着日子,离改朝换代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对于夺位,他已经有过一世的经历,这这一次没有任何变数,他甚至比前世更加胸有成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的发展。   只是慕容瑾这边,他需要尽快解决。   他找到鬼徒先生,得到了能够消除人记忆的药。下一步,就是先想办法控制住南平王府,让他们不要破坏他的计划。待一切已成定局,他给慕容瑾饮下药便是。   到时候,他会听孟怀蝶的安排。她若想继续做王妃,他便留着慕容瑾的地位。她若想与慕容瑾闲云野鹤,远离朝堂,他也定会为他们安排。   孟钰辰以为,这一次自己的计划终于天·衣无缝了。   可是他却万万不曾料到,就在他尚未起兵之时,竟再次听到了孟怀蝶的死讯!   慕容瑾心中另有所属,孟怀蝶嫁入南平王府后不久便郁郁而终。   那一刻,孟钰辰的心脏仿佛裂成了千万碎片。他恨不得将慕容瑾活活撕碎,恨不得自己化身最凶残的狼,将慕容瑾剥皮抽筋!   他含在口中都怕融化的珍珠,他小心翼翼呵护在掌心中的珍宝。竟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受此等委屈!孟钰辰恨慕容瑾,却也更恨自己!   但愤怒与自责过后,却又成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因为在那一刻,他想起了来自息夜的诅咒。百年前息夜大祭司在这阴阳逆转之禁术上留下的诅咒——   若是不能信守承诺,便要陷入生生世世的死劫轮回。   孟钰辰从未对任何事情抱有恐惧,但此时此刻,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孟怀蝶之所以悲剧重现,是因为……诅咒。   这个想法瞬间令孟钰辰不寒而栗。   ……   第二次,孟钰辰重新找到了鬼徒。   “死亦生,生亦死。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鬼徒叹息道:“是诅咒。”   孟钰辰的心狠狠地揪起,仿佛有人在他的心口剜了一刀,血淋淋地生疼。疼痛过后,便是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样被恐惧与绝望所击垮。他曾经在战场上最为惨烈的时刻,也总是能拼出一条生路,因为他永远不会屈服于命运。   永不。   “诅咒应验……可有破解之法?”   鬼徒先生皱起眉头。   “诅咒因人而生,却不知何故而起。这一部分的记载被模糊掉了,或许另一位大祭司手中还掌握着那段记录的手稿。”   另一位祭司……   孟钰辰眯起眼睛。   他当然知道,另一位祭司是谁。息夜古国,祭司由天选定,一男一女。但多数时候,会只留其一。另一个往往要作为祭品被献祭给天人——只是献祭的方式并非死亡,而是远离息夜祭坛,昭示“远方”。   传到这一代,其中一个祭司是鬼徒先生,而另一个祭司则是颜雪柔。   前世,由于只需要一个祭司,加之颜雪柔与慕容瑾有染,所以孟钰辰直接忽视了她的存在。他不需要她。不管是作为朝中不可或缺的祭司大人,还是动用禁术的驱动者,鬼徒先生一人足矣。   但是现在,他遇到了棘手的情况。鬼徒先生已经为他动用了一次息夜禁术求得转生,而他非但没有顺利改变事情的发生,还眼睁睁看着孟怀蝶再一次不得善终。重生的一世,他们陷入了诅咒。   如何破解诅咒,便需要寻找诅咒的来源。而那一半残稿掌握在颜雪柔手中。   他必须找到颜雪柔。现在,或许只有她能够改变这一切。   ……   颜雪柔并不抗拒他。   或者说,因为慕容瑾的缘故,让颜雪柔产生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想法。慕容瑾利用颜雪柔的感情,最终却又弃她如敝履。   而孟钰辰,则是这世上另一个对慕容瑾恨之入骨的人。   她畏惧他,却也愧对他。当年她和朝廷中的所有人一样,都以为孟钰辰为了皇帝差点丢了命,才换得圣上一道圣旨赐婚孟怀蝶与慕容瑾。她以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可是孟怀蝶不知道。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慕容瑾竟从未在孟怀蝶面前提起过此事。而孟怀蝶则在慕容瑾的冷落中日益消沉,更是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当时颜雪柔告诉她孟钰辰的事后,彻底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孟怀蝶咳血而死,而孟钰辰也一剑斩杀了慕容瑾给她陪葬。   所以,颜雪柔怎能不怕他。   可是,如今的孟钰辰又有求于她。   那半截残稿,关于息夜阴阳逆反之术的禁忌和诅咒,在她所掌握的那一段手稿中留有记载。   孟钰辰没有说什么。可是她却很清楚他想要什么。他要逆天改命,破除生生世世轮回的诅咒。如果她做不到……   或许,她会和慕容瑾一样,被他拉去给孟怀蝶陪葬。   颜雪柔回去找到压箱底的那半截手稿,寻找关于诅咒的真相。那些文字的记录并不完整,她需要多方比对、猜测,试着去推出那个结论。   而在这过程中,她就像是脑袋已经别在了腰带上。她若没能成功,就会立刻死于孟钰辰手中。   颜雪柔日夜不休地破解了整整三日,终于明白了这一切的因果。   “原来,所谓的‘不信守承诺,就会陷入生生世世的死劫轮回’,是这番含义……”   百年前,息夜大祭司卷入王储之争,胜者本是败者。他亦是利用了情之一字,骗取了大祭司的感情和信任,让她动用了禁术,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从此改变了命运。   可惜,他天真地以为,已经到了新的一世,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便可以抛弃那个曾经冒着生命危险为他逆天改命的女人。他没有信守承诺,而是娶了另一位年轻貌美的王妃,还打算对大祭司斩草除根。大祭司用自己的写留下了诅咒——   不守承诺者,即使逆天改命,也终究难逃轮回。   “承诺……竟然是改命者给大祭司的承诺。”   颜雪柔霎时间明白了一切。所以孟钰辰重生一世,之所以又让孟怀蝶陷入了轮回,是因为他没能实现当初为他开启禁术的大祭司——也就是鬼徒先生——他的承诺。   只是那时,或许连鬼徒先生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是他的承诺导致了轮回的发生。颜雪柔想起,禁术中的确提到,大祭司在开启禁术时,有一个环节要求对方留下一个承诺。   “你还记得,当时鬼徒先生留下了什么承诺么?”   “记得。”孟钰辰皱眉,“他说,他活着是为了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他爱的人。”孟钰辰眯了眯眼睛,“可是他没有告诉我,他爱的人究竟是谁。”   颜雪柔叹息了一声。果然,他们当时启动禁术的时候,由于缺少有关诅咒的这一部分,所以没有重视这个“承诺”。   因为这并不是随口一说的仪式,这是孟钰辰许给鬼徒先生的承诺。这意味着孟钰辰要想打破轮回,就必须完成这件事。   一个答案。   一个有关鬼徒先生所爱之人的答案。   可是鬼徒先生并没有对孟钰辰讲过这些。孟钰辰也没有料到,事情竟然会如此发展。   “如果是这样,就难办了。”颜雪柔微微蹙眉,“禁术只有两次开启的机会,分别由两个大祭司担任。你开启第二轮禁术,便意味着已经陷入了轮回。下一世,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好。”   孟钰辰没有犹豫。这一次,他一定想办法问问清楚鬼徒先生,有关他所爱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因为是第二次开启禁术,所以……”   颜雪柔说着,欲言又止,小心翼翼观察着孟钰辰的反应。   孟钰辰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因为是第二次,所以,你不再有保留前两世记忆的机会……”   当孟钰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老天简直是在与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如果他不能带着记忆重生,又怎么去改变命运?!   “但是,你虽不能保留记忆,孟姑娘却能。”颜雪柔接下来说出的话又让孟钰辰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她会带着记忆重生,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重生。她或许会改变一些事情,但是,那些都是不可预料的东西。”   孟怀蝶会重生。可是她不会像这一世的孟钰辰一样,知道自己重生为了什么、要改变什么。   这意味着,只有重生后的孟怀蝶误打误撞实现了鬼徒先生的承诺,轮回才会停止。   “如果下一世还是没有打破诅咒,那么再下一世,你们就都没有重生的记忆了。你们谁也不知道那些生生世世里发生过什么,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完成什么样的承诺,只会以为那只是普普通通的一辈子,可是每一世,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不得善终,而且永不入轮回。”   孟钰辰沉默了。   但只消片刻,他便又抬起了眼睛。   如果这是宿命,那么,他愿意接受。   而这一次,不,准确来说是这一世——他愿意,将命运交给孟怀蝶的手中。   或许她也无法改变一切,但是,他知道,如果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定会选择为自己做些改变。只是那改变究竟能否终结诅咒的轮回,他不知道。   但是,不论如何,他一定会陪着她。   “那么,你希望我许给你的承诺又是什么?”   孟钰辰突然话锋一转。他很快想到,虽然颜雪柔还没有提,但既然第一世鬼徒先生需要他许一个承诺,那么这一世颜雪柔同样也需要。   颜雪柔笑了。   “复国罢,为了息夜复国。”   孟钰辰听罢,心下了然。这是无论几个世轮回他都一定会做的事,无关记忆,也无关孟怀蝶。所以,颜雪柔的要求,他一定能够实现。   “我答应你。”   当他第二次紧紧握住孟怀蝶的手,准备开启禁术的时候,他突然想,或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紧紧握住她的手了。   在后面的生生世世里,或许他只会扮演那个好兄长的角色,虽不知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总是难以得到美满。   “对不起,小蝶……”   孟钰辰突然喃喃自语道:“小蝶,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因为我不想看着你死去……”   可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哽咽了。他眼中有些酸涩:“不,不可以这么说,听起来很不吉利。我们就假装是……”   说罢,他侧过头,突然微微勾唇,将孟怀蝶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   “就当是……小蝶,为了你的安全,我让你暂时先睡一会儿。”   孟怀蝶不会回应她。她的身体是冷的。   而他的身体也在慢慢冷下去。可是,他心满意足。   命运之轮再次转动。   时光逆转,岁月重现。而浮世犹如镜花水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教人看不真切。 第30章 终章 岁月   孟钰辰给孟怀蝶讲起那个名为息夜的古国。   她默默地听着。   当今朝廷昏暗,早已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她曾有一次不小心在书房外听见父亲与大哥说起,如今的皇室,真的值得将门孟府为他们征战沙场、为他们卖命么?   只是那时她当是自己听错了,因为大哥在朝中手握重权,孟府又是如此受到世人尊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孟家军会起兵谋反,为这江山易主。   可如今看来,又似乎一切早已在冥冥中埋下了种子。   这是第一次,他与她说这么多话。往常的时候,他们之间很少这样聊天。一方面他本就沉默寡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此前似乎从未想过,想认认真真地去了解大哥,听他讲述有关他的一切。   可是,不论他要做什么,她都会支持他的。   而孟钰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只是淡淡一笑。“那么,如果我要杀慕容瑾,你也支持?”   他记得的,她以前很喜欢追随在慕容瑾身后。   孟怀蝶微微皱眉。若是没有重生前的记忆,只说这一世的孟怀蝶,或许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孟钰辰对慕容瑾不利。她喜欢他啊。而他即使不喜欢她,她也不希望他死。   可是他却曾经害死了她。那并不在上一世,而是在更遥远的时候。   孟怀蝶无法释怀。她在梦中看到慕容瑾对自己尸体的态度,又想起孟钰辰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觉得她没有办法为了慕容瑾去向孟钰辰求情。   “如果并非必要,我还是不希望看到大哥大开杀戒。”孟怀蝶微微叹息,说罢又道:“如果非要如此不可,那我……不会阻拦你。”   孟钰辰眯了眯眼睛。他似乎没有想到孟怀蝶会如此回答。想必,他是做好了准备,以为她会希望他放过慕容瑾一马的。   她却似乎,没有那么在意慕容瑾。   而孟怀蝶也看出孟钰辰的想法。由于还在发烧,她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可是她却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连脸颊也似乎染上了一丝淡淡的绯红。   “大哥,我唯一在意的,只有你。”   孟钰辰愣住了。   在他的一生中,他从未有过无措的时刻,可是眼前,当孟怀蝶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勾起了他内心深处某个隐秘的所在,令他错愕,也令他迷乱。   是了,他是她的兄长。她会依赖他也无可厚非。她的意思大概是……   “大哥。”   不待他反应,她又伸出手,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她不再说话,只是眼中含着笑意与他对视。接着,她轻轻将他的手贴在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上。   “大哥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不能失去的人。”   至于慕容瑾……   他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   半晌,孟钰辰微微抬起另一只手,像抚摸小猫一样轻轻抚摸孟怀蝶的发丝。似有千万的怜惜与不舍,更像是祈求了太久的珍宝在终于落入掌心时反而不知如何触碰。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这是梦,他怕他只要碰她一下,所有的美好便都会消失。可是他又不知自己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他们相处这些年,他的确早已对她情根深种,在这一刻他的感情本该只有欣喜。   可为什么,欣喜之余却又交织着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仿佛这一刻他已经等了比想象中还要久。   就像溺死过无数次的人,终于抓到了那根稻草。   孟钰辰将孟怀蝶紧紧拥入怀中。   ……   一个月后,南平王府出兵造反。孟钰辰亲自领兵平叛,将南平王府上下全部压入天牢,终生不见天日。   可就在皇帝准备论功行赏、百姓以为朝中平静下来时,孟钰辰却又亲自率领孟家军冲入皇宫。   而属于息夜古国的那一段尘封往事,也终究被揭开。现任开国皇帝当年垂涎息夜王国的资源,竟残忍地灭了那个国家,只剩下很少数的人代代流亡,并将属于这个国家的一切在史书中抹去。   这些岁月的痕迹,终于又重返天日。   昏君被迫让位,奸臣皆被清理。而朝堂之上的明臣贤臣,则保留了官位,心甘情愿继续为新帝效忠。   毕竟,当孟钰辰还是将军的时候,很多人便已对他心服口服。   是年,新君即位,定国号元辛。   元辛初年,皇帝纳后。世人皆知当今皇后身份特殊,曾与皇上有兄妹之伦,朝堂上下无人敢言。   ……   “世人皆知当今皇后身份特殊,曾与皇上有兄妹之伦,朝堂上下无人敢言。”   孟怀蝶有些慵懒地躺靠在孟钰辰怀里,向他说起她最近听来的有关她的“流言”。她佯装嗔怒,柳叶眉竖起,“怎么我像是个……嗯……红颜祸水。”   孟钰辰听罢大笑。“你是我的女人。”   孟怀蝶脸颊一红,又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不知怎的,在这亲昵之中,她仿佛找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可熟悉之中却又带着一丝陌生。那感觉像是曾经在炎热的夏季被人绑在火炉旁,那种仿佛要被灼烧的痛苦令人难以忘怀。可又在一个瞬间,她进入了冰天雪地。她快要冻成冰块,而就在这时火炉的温暖将她从僵硬中唤醒。   孟钰辰微微俯身,亲吻了她的额头。   他转过头,看见窗外一棵树的叶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带着属于生命的那一抹绿意,令人心情愉悦。   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下午,却又仿佛是隔着无数的岁月终于才换来的现世安稳。   孟钰辰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处理朝政太累了,不然怎么脑海里会突然冒出这些有点没的念头。   他刚想再吻她,却发现她此刻在她怀中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随着均匀的呼吸而微微拂动。   原来是睡着了。   孟钰辰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微笑。那一刻他想,她会做什么梦呢?而梦里……是否又会有他呢?   可惜孟怀蝶并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她安静地沉睡着,谁也不会知道她的梦境里究竟会有什么。   ……   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前世今生,岁月如烟。   那些却都已是他不再知道的事了。   ——也已不再重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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